这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再这样下去倒显得自己矫情了,施霁雯沉默片刻,将头从锦被中探出,撑着身子坐起来,将药倒入嘴里一饮而尽。
罢了,她是医,若是他被她染上了疫病,她便想尽办法治好他就是了。
“进城时采买的,都给了玉璧,刚来时我找她要了几颗。”
霍言策从腰后摘下一个小小的布袋来,然后将整个布袋抛给了施霁雯。
“谢谢。”
施霁雯伸出手,从布袋中翻出了两颗蜜饯。
“好生歇息吧,剩下的药我会准时送来。”
霍言策接过空碗,转身便朝外头走去。
天色渐晚,疫民营中点起了灯火,太医与陵卫行色匆匆,霍言策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回到自己暂时的住处,换了身衣裳。
“主子。”伏昭蒙着面,跪在霍言策的身前,“已经有疫民抱怨陵卫如今越来越严苛了,之前只是守着外头,不让他们出去,如今增加了不少人手不说,更是将人派进了里头,除了解手的地方没有陵卫,其他处处都是陵卫,这样下去会不会民声怨道?”
“既然做了那暴乱的事,便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我如今不过只是加了些人手和防范。”
“但属下担心,这若是……”
“若是给了那御史大夫知道了,免不得弹劾元国公府?”
霍言策虽是笑着,但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伏昭,在他们眼中,这洪灾疫病算不上什么好差事,一个不留神便是疫病缠身,那林丞不就躲着将赈灾之事一股脑地丢给了施盛,尤其陵卫做的又是担责的活儿,修缮官沟要进那污水之中,又脏又累,还要在疫民的面前唱个冷脸。做好了,疫民谢的是工部,是太医,也得不到什么民心,他们便不惧我翻出什么浪来,做的不好,出现暴乱没有及时压下,那便是问罪,陵卫上上下下不知要掉多少脑袋,就连落北……”
霍言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说道:“怕是也要受牵累。”
“他们怕我回落北,却不知这瓖都是我自愿踏入其中,这是个机会,一个拿到门券的机会,办成了,我便能名正言顺地在这瓖都站稳脚跟,区区弹劾又算得了什么?”
霍言策背过身去:“明日就由你带着陵卫去帮那工部修缮官沟,我如今暂出不得这疫民营了。”
“是,主子。”
“还有一事,需你替我去办。”霍言策沉吟片刻,叫住了伏昭,“若是后面,施大姑娘的药方确认了,你便将大姑娘以身试药,研究药方的事传出去,在灾民群中传的越广越好。”
“主子这是?”
霍言策短促地笑了一声:“算是回瓖都后,她替我医治的报酬吧。”
连续喝了几日的药,施霁雯的烧算是彻底退下去了,但她的病却还是没有彻底好起来。
初次的药方确实有不少需要改进的地方,她根据自己的状况改了上头的几味药材,再多喝了几日的药,总算是大病初愈。
病着的日子,送来的饭菜都是清淡至极,没有多少味道的,喝进嘴里的药也是苦涩的,就算有霍言策带来的蜜饯,可吃多了,也觉得腻。
施霁雯忽然就想吃些不一样的。
纸上的墨迹尚未干涸,施霁雯将药方轻轻的压在桌上,然后扭头看向玉璧。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晡时了。”
那也就是到了快吃晚膳的时候了。
施霁雯撑着脑袋,目光放空地看着半开的房门,心思微动。
“玉璧,这疫民营中的灶屋你可知在何处?”
“大姑娘是想吃些什么吗?奴婢这就去替大姑娘做去。”
“你会做?”施霁雯眸光微动,一抹浅浅的笑意在眼中浮现。
“奴婢会做些家常小菜,往日在施府有专门的厨子做,奴婢便没有班门弄斧。”玉璧说着,“不过这疫民营中怕是没有什么好食材。”
“那便罢了吧。”
施霁雯淡淡说着,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玉璧却无端的觉得自己在自家大姑娘的脸上看到了失落。
霍言策今日来的要比平日早些,手上多了个通体朱红的提盒,盒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提盒的缝隙里飘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不住地勾着人儿。
施霁雯的鼻子也比眼睛更早的发现了提盒,但碍于大家闺秀的礼仪,她强迫着自己的视线从提盒上移开,落在霍言策的脸上。
“这是重新写好的药方,还要劳烦世子替我交给太医了。”施霁雯将桌上的药方拿起,递给霍言策,同时飞快地瞄了一眼霍言策手里的提盒。
好香。
“好。”
霍言策先将提盒在桌上放下,然后伸出手,接过药方,再仔仔细细的叠好,放入怀中。
“奴婢替世子开了这提盒罢?”
玉璧机灵,马上就察觉到了自家大姑娘的小动作,她得体地上前一步,询问霍言策。
“嗯。”
霍言策应了一声,玉璧便熟练地开盒,将里头的食物尽数拿了出来。
里面只有一碗馄饨,乳白色的汤汁香气扑鼻,薄如蝉翼的面皮下包裹着鲜嫩的猪肉,热气腾腾,香气萦绕。
“馄饨?”
“我让伏昭带进来的,想着这几日你大病一场,药物苦涩,吃的又清淡了些,那日见你确实吃的欢喜,我想应是喜欢的。”
霍言策将那碗馄饨朝着施霁雯的方向推了推。
施霁雯确实想吃,她拿起瓷勺便舀了一颗胖乎乎的馄饨放入嘴里,肉的鲜香很快便充斥了整个口腔。
“官沟还有几日便可以修缮完成,这灾在入冬前应该便可以结束。”
施霁雯吃着馄饨不语,听着霍言策给她讲外面发生的故事。
“银钱到了,官沟修缮的速度快了,陛下龙颜大悦,听说在朝堂上赞赏了工部和施大人;这几日疫民营中又死了几人,没有撑住,尸体烧了,陵卫也已经通知了他们的家人;那纨绔呢,自你病了之后也闹过几次,后面也许是发现了没有希望,也渐渐消停了……”
这些事其实这几日玉璧也有同自己讲过,养病的日子太无聊寂寞,玉璧便会和自己讲外面发生的事儿给自己解闷。
但霍言策不知道这些,于是她每日便会先听玉璧讲完一遍,再不厌其烦的听霍言策再讲一遍。
“之后,我要回一趟宫中了,也许会在宫里住上一小段日子,也许不会。”施霁雯讲、将吃光了的空碗递给玉璧。
霍言策同自己说了外面发生的故事,她觉得自己也要礼尚往来,和他分享些什么。
“这次入宫,圣人应该是会重重赏你了,此次你自请赈灾,先是以身作质平暴乱,后是试药研药方,等治好了疫民,你若是想入那太医院也是未尝不可。”
施霁雯浅笑,淡声回应:“太医院中那么多人,想是不缺我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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