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搭桥

陈志高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彻夜未眠的滋味,宽大的月洞式架子床映着月亮地儿,他睁大了眼睛看天,月亮上是她,他侧过身子看墙,那朵折枝梅花是她。

他闭上眼睛,方才被她戳点过的心口一片炽热,烫的他辗转难安。

陈志高以手拍额,被她握过的手腕还留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一如吊着的那串茉莉素馨,无声无息,却勾得他七荤八素,不知今夕为何夕。

“啊……”陈志高长喝一声,自言自语道,“真不愧是您的女儿。”一个两个都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当年太子爷从探白军里选中了他,一番临终托孤,他便割舍一切,卧雪眠霜流离于这北寒之地,今日那小姑娘半嗔半怨的几句斥责,又叫他抓心挠肺的不能忽视。

姓秦的,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冤家。

次日清晨,五华居西厢的花园里静寂一片,苏南枝早起出来醒目,问起那院怎么没了动静,嬷嬷笑着撇撇嘴,“屋里的灯亮到昴宿才吹,熬了一宿,今儿可起不来舞刀弄枪了。”

说话不及,就见陈志高衣衫整齐的从月亮门里走出来:“早啊。”他眼睑下垂,面色发沉,整个人看起来捏儿嗒嗒的没有精气神儿,连说话的气息都比平时弱了几分。

“你夜里熬鹰去了?”苏南枝伸手腕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要是病了谁来跟我心意相通呢。”她话里还是在责怪昨儿晚上的事情。

陈志高按按眉心,一时找不出别的借口,只能推脱到天气上头,他拍了拍脑袋,强忍下困意道:“屋里太闷,有些睡不着。”

苏南枝责备地看一眼跟前的婆子,早饭时又特意叫人抬了个冰鉴放在他身畔。

陈志高冷的脊背发凉,又不好直言,草草扒了几口饭,就到外面透天光去了,苏南枝但笑不语,后头婆子们往他那屋水扇里加冰块的时候,她却交代让再添一床薄被过去。

中午,苏南枝推了跟马商冯家的酒席,商议过料草的数目,便要带着昏昏沉沉的某人回家。

冯三爷笑着起身相送,面色为难道:“今儿这顿酒吃不了也就算了,只是有人托了我帮着在您这儿搭个桥,衙门里的官司,我还真是不好推脱,您看什么时候能得空,回芳阁甲字号雅间,摆满桌,我请。”

冯家做的是马匹买卖的生意,北绒、大柔一带牧民的马匹都卖到了他家的手里,今天下动荡,南边几家子打的跟热窑似的,冯家可是发了大财。

而苏家从平江府买回来粮食,再分上、中、下三等,前面两类种进油盐铺子给人吃,那些陈粮和空皮糟麸,就只能低价卖出去给牲口吃。价钱虽贱了些,可里头的盈余还不小呢。

买卖当头好说话,苏南枝知道他的难处,笑着应下:“看您的面子上,都成,我也不是那些忙到抽不开身的官家老爷,您定个好儿,我就欢欢喜喜来赴席了。”

冯三爷笑着作揖道谢:“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又将这里头的弯弯绕讲了出来,“茶马司的鄞大人亲自交代的话,您也知道的,我这买卖是人家一手攥着呢,北上南下,多一匹少一匹都得人家那点头,没法子,也只能厚着老脸求到您这儿了。”

“哪里的话,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许是那鄞大人有生意要找我呢。”苏南枝假装不知内情,笑笑道。

冯三爷道:“也未必呢,听说是朗泽多望领着个中年男人去了趟鄞大人的宅邸,他们前脚走,后脚茶马司的人就把我叫了去。”

郎泽多望是卞原的北绒名字,冯家常在关外走动,对那些外族人的事情了解颇深,郎泽多望是个什么品性,无利不起早的主,比汉人还要狡猾呢。

苏南枝笑着点头:“他是有事儿求我,就是价格没谈拢我没应,您也知道,我父亲定下的规矩不能破,这买卖又不是只做他那一家的,让他一回,日后三四五六回,我那一大摊子岂不是都要闹起来了。”

做买卖要讲究个公允,宁可大家伙都高高的价格,也不能偏颇了哪个。

冯三爷道:“是这个理儿,那混小子不地道的事儿多了去,他仗着自己外族人的身份,噼里啪啦的小算盘打的比谁都足,凡是能占便宜得好儿的事儿,他都要插一脚。”

冯三爷摇头离去,嘴里还数落着在卞原手里吃过的几次亏,加上苏家的这一笔,等他回去,少不了要编排些卞原的闲话,说给同行们听。

“偷偷乐什么呢?”苏南枝扭头,看到男人微微扬起的眉眼,抬手赏他一个“鸭梨”。

“不告诉你。”陈志高扶她上了杌凳,才不要告诉她自己是因为卞原的事儿幸灾乐祸呢。

身后琼玖出声揶揄,“有人往酸枣糕上撒了把糖,我都闻见甜味儿了。”

陈志高斥她:“多嘴的丫头,明儿出门儿不使你跟着了。”

知他说的是玩笑话,琼玖笑着顶嘴:“瞧瞧,摸鱼的反倒嫌弃起干正事儿的了,回去我就把对牌册子拾到拾到,给您送去,我也抱个酒坛子,找二门外看小竹林的容婆子偷懒耍钱儿去。”

苏南枝看二人斗嘴,戳戳陈志高的胳膊,笑着说:“你把她惹恼了,我可不帮着哄,那丫头小心眼儿的很,上回云萝吃醉了骂她两句,她就把人丢后头凉亭里晾了一晌,连遮脸的帕子也不舍得给,六哥路过瞧见了,直叹世风日下非礼勿视。”

几句话揭了小丫鬟的老底儿,琼玖眉头皱成了个八字撇,嘟噜着嘴抱怨:“主子,奴婢跟您才是一势的,您怎么向着他啊?”

苏南枝按下嘴角的笑意,眼神移向别处,找话茬儿道:“口渴了,给我倒杯水喝吧。”

“放茉莉还是金线莲?”陈志高顺势接腔。

“搁两片儿荷叶吧,这几天被你们气的心里闷闷的,得吃些清口的压压火气。”

陈志高目不转睛的忙着沏茶,张嘴就把责任推了个干净,“八成是琼玖那丫头干的,与我无关。”

“你们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小丫鬟笑着咬牙,也不坐进去了,一股屁歪在车辕,恶狠狠凶赶车的小厮,“回家!”

车里,二人相视而笑,苏南枝慢悠悠吃茶,嗔他:“你真坏,干嘛要逗她。”

陈志高贫嘴:“是您教的好,我还有待进步呢。”

苏南枝笑笑不说话,这人倒是比才来的时候活泛许多,说话也自在起来了。这样才好嘛,人啊,得鲜活有生气才算是过日子,虚极静笃,又不是修道成仙之人,受那苦做什么?

如今这样,便是日后有了孩子,去父留子,给他养老的银子把人打发出去,他也能过的自在些。

某人昏昏噩噩的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一夜内耗,大清早又去码头吹了江风,铁打的身子骨也有些遭不住,他倚在横木边上闭目小憩,手里举着吃了一半的温茶,马车些许颠簸,茶水溅出落在膝上,绽放出几朵老竹色水墨牡丹。

苏南枝拿走他手中的水杯,拖着脖子教他枕在自己臂弯。

男人睡相极好,安安静静,侧着脸像一只依偎在主人怀里的大狗,一只手抓着她的裙角,另一手趴着她的胳膊,他掌心热热乎乎的,贴着的地方有些灼人。

苏南枝磨了磨手腕想要拨开,男人却越发上脸,顺着手腕直接抱住了胳膊,蹭着脑袋叫她动弹不得,苏南枝无奈叹气,罢了,只要他安分听话,多哄哄也行。

陈志高:好耶,磨刀霍霍向卞原。

琼玖:下一个就是……

苏南枝:嗯?

琼玖:……下一个亲戚们做寿的好日子是几儿,让我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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