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在他衣袖上的女子手腕有几道极为明显的红痕,沈原低眸,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上去,“疼不疼?”
不是他不帮忙拦着,只是......
他瞥了眼身边乖乖坐着的苏锦,“那毕竟是入了你画的郎君,我怕等你清醒,会怪我误了你的姻缘。”
“他虽然人疯些,至少对你尚有几分真心。”
“爹,你说的话苏苏听不懂。”苏锦讨好地往沈原嘴边递上一颗蜜枣,见他吃了,这才举起手臂,又哀哀撒着娇,“爹,苏苏疼,苏苏要揉揉。”
她倒是机灵,还知道用人前给颗甜枣。
“......你呀。”沈原无奈,“就知道欺负我。倒不见你使唤你那心爱的宋哥哥,见了他就好似老鼠见了猫。”
“苏苏不喜欢宋哥哥,苏苏只喜欢爹。苏苏要给爹买大房子,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苏锦撇撇嘴,似是很不愿意提起宋致。
如鸦羽浓密的长睫遮住了丹凤眼里的猜测,修长的手指缓缓搭在捏红的腕子,一点点揉着,状似不经意问道,“你说他欺负了你?”
“......就欺负了一下下。爹,你不用担心苏苏。”
沈原挑眉,眼下的苏锦虽然爱撒娇,可性子一点都不娇气。说是一下下,指不定受了多少委屈。
余光里,苏锦正时不时地偷瞄过来。沈原坐直了身子,心里想着看过的佛像,硬生生拗出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瞧刚才那情形,苏锦的确不记得宋致,可明显对小花这两个有莫大的反应。
难不成,宋致的小名叫小花?
他胡乱猜测着,也不显山露水,只等小傻子自己按讷不住,贴过来噼里啪啦抖落一地心事。
夜色眨眼间便覆盖了大地。
淮南进来点了灯,又添了水。
泛黄的烛火温暖,映在沈原俊朗的侧颜,似是渡了一层柔和,越发温善。
苏锦悄悄打量一阵沈原的神色,见他并未皱眉叹息,这才将嘴里含着的蜜枣一口吞下,小心翼翼道,“爹,苏苏长大以后能不能不娶宋哥哥?”
原来她当真与宋致是旧相识,沈原按下好奇,面上仍旧平静无波,淡然问道,“为什么?”
“爹,宋哥哥长得好,穿得也好,是不会乐意嫁给我的。”
“他与你订了亲,这是两姓之约,哪里会不乐意?”沈原可不信,光是瞧宋致大胆主动的模样,也晓得他定是乐意之至。
苏锦垂着脑袋,一脸的不开心,“可是爹,我长得又矮又小,活像颗小土豆。的的确确与苏哥哥不相配。”
前日,宋哥哥可是特意寻去了学堂,与她说得清清楚楚。
况且他也根本不像爹说得那样矜持有礼,更不会亲昵地叫她苏苏,只左一个小土豆,右一个矮冬瓜,领着一群小郎君叽叽喳喳的数落个不停。
沈原越发迷惑,细细问道,“那你可问过他缘由?”
“问了,爹说苏苏要多给宋哥哥写信,可是宋哥哥很不喜欢收到我的信。”
说起这个,苏锦就更委屈了。
她费劲写好的大头字,爹总说不够得体。
所以她就画了很多图画上去,小心地用了平日里舍不得用的颜料,一点点画着自己见过的人和景。
虽然她还不懂什么是妻主,但爹说,既是订了亲要娶进门的郎君,就该好好爱护,温柔以对。
是以她还在每封信末尾都画了小小的自己,生怕宋哥哥误会她年纪小找人代笔。
每一封,都是想要送给他的一份真心。
她笨拙又纯真地表达着对宋哥哥的重视,即便尚未蒙面,总归也是她的人。
想要和他一起做游戏,一起读书,苏锦还想了很多很多能一起玩的事,可她的信从春写到冬,也没等来宋哥哥的只言片语。
只等来学堂前一场讥笑。
他不仅从没看过那些信,甚至也懒得拆开。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苏锦脑袋垂得更低,“他叫我小土豆的时候,把信都扔在地上了。”
她颇为伤心的抠着被角,“爹,那里面还有苏苏收集了很久的花和树叶,全都被宋哥哥踩进了土里。”
就连她的画,也被那些一同来的郎君好一通取笑。
一张接一张,笑得她无地自容,手足无措。
“只有这些?”沈原伸手替她将发丝梳理的整整齐齐。
“宋哥哥还说。”她悄悄瞥了眼身侧的沈原,斟酌了用词,“他不想嫁给穷光蛋,更不想嫁给没娘的穷光蛋。”
沈原拢在袖里的手指攥紧,实在太欺负人了!便是年少,也不该如此口无遮拦。
“爹。”苏锦认真地转过头,拉住他的衣袖,“苏苏不是没娘的孩子对不对?”
肿了的双眼里带着最后一丝期盼,哀哀望着。
沈原抿唇,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当然不是。”
他放柔了声,学着自己爹的模样,很是认真道,“大晋里的每个孩子,都有娘和爹。若非真的相爱,你爹......”
“咦?”哭红的眼悄悄眯起。
沈原一顿,换了话,“爹是不会冒风险生下你。毕竟孕育生命对于男子来说,着实艰难。所以,你是娘和爹来之不易的宝,宝贝疙瘩。”
他头次说这话,难免有些磕磕绊绊。
可听在苏锦耳里,宛如春风暖过人间,她露出一丝开怀的笑,“苏苏就知道自己是有娘的!”
“苏苏是爹和娘的宝贝疙瘩!”
明明她又哭又笑,肿了双眼的模样早就不复之前的秀气,偏沈原还是越瞧越觉得顺眼。
哭红的鼻头好看,肿胀的双眼也好看,委委屈屈告状撒娇的模样更好看。
伸手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泪,温热的触感落在实处,才让人有了真切。
本以为她下一句就会追问自己娘亲的下落,可苏锦什么都没有问。
似是在躲避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懂事的令人心疼。
沈原心中暗叹,问起了其他,“那小花呢?”
“小花......”
苏锦浑身一抖,扬起脸愧疚地看着沈原,“呜呜,爹,苏苏是坏孩子。”
她秀眉紧紧拢在一起,瞧着很是痛苦不安,捂着脑袋就要钻进被里。
末了,又从被缝里伸出一根小手指勾住沈原的衣袖,闷闷道,“苏苏不该偷偷打开宋家爹爹托人送来的桃花酥。可昨天爹爹好久都不回来,苏苏实在太饿了,就想吃一小口。”
她忽得顿住,从被里探出半只眼,小心翼翼用食指圈在拇指上比划着,“爹,就这么大。”
沈原心底一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关系,既然是送你的,想吃就吃,我不会怪你。”
“呜,可爹爹之前说不许苏苏随便吃旁人给的东西。”她疑问地控诉,叫沈原一愣,不自在的咳了咳道,“然后呢?”
“苏苏很乖。”被里的人声音越来越小,“苏苏只是打开油纸包闻了闻,可小花也饿了,爹只说苏苏不能吃旁人给的东西,所以苏苏就给它吃了糕点。”
“苏锦?”
从被里捞出的姑娘脸蛋红得惊人,软软靠在沈原怀中,伏在脖颈处的鼻息越来越烫,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弱。
犹如被困在浅水的深海鱼,挣扎着想要捉住最后一丝生机,“爹,小花死了,苏苏害怕,我们搬家好不好,苏苏不想娶宋哥哥了。”
她迷迷糊糊,瞧得沈原心焦,赶紧叫淮南换了一盆温水过来,指使几个婢子围去床榻,有条不紊地替她擦拭着全身。
大夫说过,这法子可以散热,眼下巷子里已经有了车轱辘撵过青石板的声响。
沈原这才放下心来,可他到底是男子,就算再担心,也只能背过身去。
他没有离太远。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苏锦断断续续的低语。
“爹,苏苏一定会好好......读书。你别丢下苏苏,苏苏不想一个人。”
“爹,苏苏......好想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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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一场春雨,房里的窗应了大夫的授意,彻夜未关。
苏锦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好似睡了一夜,又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夜,浑身酸痛不说,脑袋里昏昏沉沉,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嗓子也干得冒火。
桌上的茶水还温着,入口也甘甜。
苏锦接连喝了几杯,房门轻轻被人敲响,一个甚是耳熟的声音传了进来,“苏姑娘,奴婢是文墨。您可起了?”
“起了的。”随手整好床榻上的被褥,苏锦面上含笑,从里打开房门,又瞧了眼天色,奇道,“文墨姑娘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苏姑娘您可算恢复了。”
这些日子都是文墨来院里送饭,平素也能说上几句,故而熟稔些,她左右瞧了瞧,忽得压低了声音,“您昨可差点把我们公子折腾出个好歹。要不是杨大夫来得及时,您怕是早就被公子灌成了药人。”
“嗳?”苏锦一愣,“昨晚上沈公子在院里?”
“您不记得了?”文墨点头,“不止昨晚上,我们公子可是守了您一天一夜,这会才去隔壁歇着。”
苏锦不明就里,又不好意思开口相问。
文墨也没多解释,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汤药,又拿出一碟蜜饯,“苏姑娘还是先喝药吧,都说病去如抽丝,这身子可得好好将养起来才是。”
“多谢。”苏锦微微笑了笑,干脆利落的喝了药,将汤碗递过。
见苏锦不动蜜饯,文墨连忙招呼道,“苏姑娘,这药闻着就苦,您怎得不吃?”
“良药苦口,苏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需蜜饯哄着。”她失笑,话音才落。
门槛处不知何时前来的一袭松石绿,带着两眼乌青,幽幽出了声,“你哪里都小,又没有成亲,怎么算不得小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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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旧事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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