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月(1)

夜里的西江倒影着灯火,船影摇晃处,顾兮云抱着薛棠,稳稳地落在船舷上。

“爷,吃食已经摆好了。”阿呆上前,小声和顾兮云道。

“嗯。”顾兮云放下薛棠,“阿尚呢?”

阿呆打了帘子道:“给小夫人买栗粉糕去了。”

“小夫人?”薛棠小声琢磨着这三个字,仰头闷声问顾兮云,“你还没把我抬进门呢。”

顾兮云理了理衣袖道:“签了文书便算了。”

说罢,便入了船舱。

“那簪子,是我的。”薛棠惦记着簪子那事,便也坐进了船舱。

船舱里头只简单地摆着一个酒菜摆满的红漆矮几,几个秋香色的坐垫,两个海棠花形的铜炉被搁在一旁。

“那簪子,是我的。”顾兮云斟了一杯酒,重复她的话。

“……那是阿爷给我及笄的礼物,你还我可好?不然我用钱买……”薛棠立在旁边道,“好歹给个念想……”

顾兮云端着酒杯晃了晃:“真想要?”

“真想要。”薛棠的眸子亮了起来,“这么说你给那荼菁的是假的?”

“喝杯酒,我便还给你。”顾兮云没否认。

顾兮云说着,薛棠立刻伸手要接他手中那杯酒。可他把手一转,将那小巧的杯子放在了矮几上。

“阿呆,取了那海棠缠枝汝窑蕉叶杯来。”顾兮云并不看薛棠的脸色,只打开了酒壶,“这是顶好的桂花酒,事先也热了热。你本就怕冷,喝了也暖暖身体。”

薛棠哪里会信这样的话。她知道顾兮云不仅面上冷淡,而且骨子里藏着各种诡计。光是方才他和殷顺之见面,薛棠便觉他城府深得厉害,叫人猜不出什么来。

阿呆拿了那蕉叶杯,双手捧着托盘递给薛棠:“小夫人请用。”

阿呆最懂他主子,所以呈着蕉叶杯来时,里头就斟满了香气浓郁的桂花酒。

颤了颤手,薛棠转过头:“你先让我瞧一瞧那簪子,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顾兮云摆了摆手,阿呆便将那蕉叶杯搁在桌上退下了。

那蕉叶杯大如碗,若是这一杯下去,薛棠可保不定自己身体还受不受得住。

“这不就是爷一句话的事吗?”顾兮云端起杯子,走到薛棠面前,“爷要是真想骗你,你还能看得出?”

“……”薛棠被他这话噎住了,盯着他手中的杯子,认命地接了过来。

不就是喝酒嘛,她以前也喝过。

看着薛棠仰头喝下一大口桂花酒,顾兮云忆起三年前他离开薛家时,她也这么喝过。那时薛棠性子依然纵得厉害,她阿娘拘着她不许喝酒,可薛策只笑着,拿了杯子来斟酒,也递了他一杯。

一杯下肚,薛棠已是面若桃花了,却还念念不忘地说道:“我喝完了,簪子……还我。”

眼前人娇媚得紧,顾兮云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将手中的玉簪慢慢滑入她的手中:“你可知这簪子的来历?”

薛棠腿脚有些发软,还未说话,便要跌在垫子上。顾兮云拽着她的手,让她靠着矮几坐下。

“……我只知道,这是我阿爷给我最后的东西。”她吐气如兰,一股子桂花香腻扑鼻而来,“至于它到底有什么用,我并不在乎。”

薛棠觉着她重来一世并没什么意义。重来一世,薛家还是被抄了,阿爷还是去了。自己虽从了顾兮云,可他心思比梁睿还难摸透。

纵然前世那些事情,薛棠很想看出点端倪,可那毕竟是前世。现下所有的条件都变了。

薛棠自己想得通透,前世如何如何她都不太在意,最要紧的是现下和将来。现下若是活着了,有盼头了,将来便也能活着,有盼头。前世哪些人欺了她,现下又没惹到她,她是断没有心思去折腾。

她觉着可惜的是薛家没有后人,阿爷的死没有查清楚。她被娇纵着过了十五年,后来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终知一生难得平稳二字。

饮了酒的美人雪肤红腮,美眸若星辰,漾着一股子通透,盯着顾兮云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笑了起来:“我知道这簪子对你要紧,也知道薛家被抄,并不只是因为夺嫡被牵连。”

顾兮云坐下来看她,微凉的指腹滑过她精致的眉眼:“你还知道什么?”

眼前人的笑容愈发娇媚:“我还知道,你早就欢喜我,你那两个下人的名字,可不就是我的名字吗?可我猜不透你的意思。若是欢喜我,为何不让我做妻?非得让整个西晋都知道,我成了你的妾?你若欢喜我,你那时又为何不救我阿爷?”

微凉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力气颇大,惹得薛棠皱了眉:“我就算说的不对,你该纠正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顾兮云端详着那张脸:“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你不记得吗?”薛棠一双杏眸有些无辜地望着他,“本来你再待个两年,我大概能把你当家人看,薛家就真的是你的家了,可是你走了。”

灯火有些摇曳,顾兮云手指上滴了几滴滚烫的泪。

“走就走呗,你还带着我阿爷去了的消息回来。”薛棠哭得真真切切,双手抓紧了顾兮云的衣襟,“我阿爷对你那么好,引你见了那么多人,可你怎么做的?来的时候连一个眼色都不给……你是做了高官,可……可我阿爷呢……”

她抽噎着,一双眸子盈着水雾。顾兮云将她手中掉下来的簪子拾起,放在她手中:“你阿爷回不来了。我把命给你,要不要?”

“……”薛棠是难受得紧,尤其见到那簪子,旧愁新怨全部勾起来了。可她也明白,自己就算再难受,阿爷也回不来了。

“谁要你的命……”薛棠仰着小脸,瞪着顾兮云嗔道,“你这么有本事,把那皇帝拉下来,自己坐上去,我心里也舒畅。不然……”

小时候就喜欢啾啾地说着话,长大了也一点都没变。顾兮云正想着怎么安抚她,却见薛棠停了下来,一张小脸白如纸,抓着衣襟的手更加用力了。

“不然什么?”顾兮云搂住了软骨无力的薛棠,又见她许久未答,便沉声道,“阿呆,请大夫。”

薛棠听到这话,瞬间有些牙痒痒:“我……我没病!”

顾兮云握了她的手,皱眉道:“冷成这样还没病。”

“我只是……”薛棠不禁又红了眼圈,“你官那么高,怎么还没有个丫鬟伺候?”

……

待回了顾府,薛棠已经喝了生姜红糖水,昏昏沉沉躺下了。早已经收拾好的念棠苑的暖房里烧着梅花香,顾兮云看了眼一旁战战兢兢的太医,给了阿呆一个眼神。

阿呆领了那太医下去,顾兮云才俯身去看薛棠。薛棠双靥绯红,呼吸浅浅,手却抓着顾兮云的袖子没放。

他握住了那只扯着他衣服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哑着声音道:“你还没说要不要。”

屋子里静得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顾兮云闭了眼又说道:“不管你要不要,都是你的了。”

男人眉眼如画,最后松开了手,替薛棠压好锦被后,利落转身而去。

……

这几日,薛棠除了忍着月事的疼,去看了回阿娘和老祖宗,其余时间都懒懒地歪在顾府里念棠苑的榻上。顾兮云她也没见到几回,倒是派了阿呆送来了许多橘灯。

除去橘灯,好似还有些市面上的小玩意,也一并送了来。

亏得顾兮云还记得,她并不爱那些名贵的手钏什么,只爱那些夜市上的小东西。从前每次跟着阿爷去夜市,都要抱回一堆。

且不说这些东西,只那天次日醒来时,那支玉簪子便躺在她枕边。薛棠记不得自己那天晚上喝了酒说了什么了,只记得她哭得厉害。顾兮云说了什么给自己东西的话,她听得也不真切。

可这簪子算是到手了。虽说不能完完全全牵制住顾兮云,可到底有簪子在手中。说完全不在意簪子的用处,薛棠那话也只是糊弄顾兮云。

她到底还是不信顾兮云。

再见到顾兮云的时候,是除夕守岁。顾兮云府上只有顾老太太一个人,而且顾老太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疏桐和疏影已经到了念棠苑里来,跟着顾兮云身边唯一的丫鬟阿尚,学了不少。

薛棠被叫到花厅里用饭时,发现自家老祖宗也在,江氏和宁哥儿也到了。顾兮云则坐在顾老太太身边,听着她絮絮地讲些什么。

这会子顾兮云已经是首辅了。疏桐告诉她殷顺之入天牢,顾兮云成了首辅时,她险些没拿稳茶杯。虽说顾兮云有手段,可在十多天里扳倒殷顺之,这该是何等的心思缜密,心狠手辣。

“老祖宗,阿娘,宁哥儿,你们怎么来了?”薛棠愣了一会才干巴巴地问。

薛宁年底被拘得紧,现下又见了许久不见的薛棠,立刻离了江氏,扑到薛棠怀里:“阿姐!当然是顾大人请我们来的了。”

薛棠看着薛宁那张有些像阿爷,又红扑扑的脸,笑了。

“棠丫头,是棠丫头来了吗?”顾老太太抬起头来,像是能看见她这边一般,“这会好,赶着明儿三哥儿从宫里回来,便给你欢欢喜喜办个婚。穿着大红婚服,从正门进来。”

江氏和薛老太太都面色有异,薛棠也觉得奇怪。她知道顾老太太欢喜自己孙子有个屋里人,可她也说了,自己只是顾兮云的妾,并不是妻。况且,自己都已经到了府里,这穿大红婚服,进正门又是哪一出?

顾兮云:棠棠的细腰

薛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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