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山荷叶花

叶景元当年的事情丢人,懿妃也没再与她们家有多少来往,要不是这县主的名号听着不好惹,陈老爷此时绝不会多看她一眼。

更遑论说让这么个嚣张跋扈的人进自己的家里,那不得天天鸡飞狗跳,还赚不赚钱了。

他现在年纪大了,这陈府所有的产业都是留给陈锦玉和陈妙筹的,但前提是他们的夫人必须是识大体的。

再者,自己这儿子陈妙筹名声不好,拈花惹草的,这心早就是一片片到处播撒,多少家姑娘被他骚扰过,谁家把女儿嫁过来才是造孽了。

但女的挑男的,男的也挑女的,这家家女子以清白为重,讲究门当户对,更看得上那种家世清白又和自家情况相差不大的男子。

这陈府在丰登镇数一数二,没几家妄想高攀的,论品行,这家家户户其实也不一定看上陈妙筹这个秉性。

从未见过叶景元这般倒贴的。

现在,陈妙筹这浪子竟然收心,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姑娘,他陈府怎么可能驳了这亲事。

陈府老爷假装不在意,实则悄咪咪使眼色,让人把陈妙筹院里的奴仆带进书房。

那奴仆一口一个的感情好,一口一个的女子面容端正气色极佳,性情温柔让陈府老爷心潮澎湃,连连拍手赞叹。

陈府,终于要迎来一个新生命了!

他想的实在太远,虽没见过沈听澜,但心里早就认同不得了,却还是得装装样子,走出书房,立马变了脸色:

“是啊,平柔县主,我儿陈妙筹已有婚配,二人感情极好,就求您不要梆打这鸳鸯了。”

陈春晓面色微微变动,她当时就是看不爽陈妙筹总是去醉红院听戏调戏姑娘,败坏家风,后来竟然还带着一人回府,一回就是好多天,才找了这平柔县主来管制,心想着能把陈妙筹带回府的人撵出去,自己也好肃肃门风。

只是那日,叶景元竟走得有点灰溜溜,才明白这次陈妙筹带回来的人不太简单。

心中越来越乱,万一是陈妙筹与这女子修成正果,有了孩子,这陈府真的就没有一份羹能分给她了,她这么多年又算什么,以后又该如何立足!

她心痛地回眸,她看得出自己父亲眼里的高兴,还有对这份婚事的认可。

她不该找叶景元的,她低估了父亲对陈妙筹的宠爱。

偏偏叶景元还在一边发疯似地要见陈妙筹,她清清脑袋,招呼一边的小厮,当着叶景元的面,命他无论如何也要把陈妙筹和那个女子带回来。

“所以……我现在的身份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一番话听完,沈听澜已经彻底傻了,自己不过是一夜未归,现在再回来,就已经成了有家室的已婚女子?

陈妙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扶着额角,道:“沈姑娘,事出有因,还望你能帮我,只消这几日便可,到时平柔县主离开,我定当重金酬谢。”

沈听澜内心自是不愿,但眼下赶鸭子上架,自己已经上了贼船,跳下去也是死路一条,加上毒物一案扑朔迷离,跟在陈妙筹身边或许能发现更多。

也正如他所说的,叶景元离开后,宋迎舟也差不多会来接自己,一切都会结束。

于是,她点点头,算是应了这门“亲事”。

陈府离醉红院并不算远,下马车时,陈妙筹拦住沈听澜,先一步下了去。

正疑惑着,他人已经站在马车下,一手挽着帘子,一手伸在沈听澜面前,笑容晏晏道:“听澜,我扶着你,你小心些下来。”

沈听澜四周扫了一圈,陈府门口皆是人,那陈府老爷正站在门口,一脸仁慈笑着望向这边。

怪不得他现下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她顿时有些紧张,这是要演全套戏的意思啊。

她颤微着将手放置陈妙筹手上,感受到她的紧张,陈妙筹一把抓过,似是安抚的,轻轻捏了下,沈听澜抬眸去看,陈妙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前去。

“父亲。”

陈妙筹倾身作揖,陈府老爷也耐不住,赶忙上前来,语气有些不悦,“这便是你给自己找的新妇?为何也不提前与我说,这女子姓甚名谁,家境如何,又是何许人也?”

陈春晓眼看着叶景元都快把沈听澜盯出个洞,内心暗暗窃喜,看沈听澜这副娇柔样子,哪里像是能斗得过叶景元的,这婚事也得你情我愿,叶景元闹闹,他们也不一定能成婚。

因此,哪怕是二人被陈府老爷问得哑口无言,也没主动上前去缓和这气氛。

陈妙筹愣了几秒,还算镇定道:“这便是我认定要娶的女子……”

边说边手掌向后,空扶住沈听澜的腰肢,将人往前带,继续道:“这是沈听澜,北漠之人,与家里走失,流亡至此。”

沈听澜听着陈妙筹撒谎不打草稿的话,暗自佩服,谁说读书老实人不会说谎,这不是一套套的?

陈府老爷听罢,内心确实有些不满,再怎么说这陈府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人家,怎能随随便便找一……一……流亡之女……

陈妙筹明白他心里的顾虑,再说道:“父亲,我已准备再次参加科举,听澜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如若她能陪着我,我必当拔得头筹。”

陈府只是商人世家,士农工商,即使家财万贯,也免不了被人看不上,尤其是那些官宦人家,否则,他们也不用对一个小小的平柔县主低三下四。

那年陈妙筹虽是上了殿试,却被一些事情逼得郁郁离开,莫说得个官爵,就是普通的官职也没捞到,这也一度成了整个陈府的遗憾。

而后,陈妙筹每日心思更不在学业上,寻花问柳,寻酒作乐。

现在他竟愿意再次去参加科举,别说陈老爷,沈听澜都被吓了一跳,轻轻扯扯他的衣角。

这头筹哪是想摘就摘到的,为了这婚事,也没必要做到如此。

陈妙筹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但……确实是沈听澜那日暖阳下的话,让他再次想要去考取功名,进入仕途,哪怕官职再小,也能为天下做些事。

“好!好!”陈老爷转过身,招呼一旁像是管家的人,“看看最近的黄道吉日在什么时候,速速安排他俩的婚事,别误了我儿的科举大事!”

婚事?婚事?婚事!

想她沈听澜,在现实世界二十年别说结婚,就是对象也没谈过一个,来这书里世界,竟要直接一步登天!

“别……别……”

她摇着脑袋想要拒绝,那边的人已经找到了时间。

“就是明天老爷!这日子好啊!宜结婚、入宅提亲……就是……会不会有点太赶了?”

叶景元眼睛都快盯得冒火了,陈老爷这分明是没把她当回事。

陈老爷一心在陈妙筹和沈听澜身上,回过神才想起来叶景元,神态得意动作却是谦卑,语气中略显不好意思道:“县主你看这……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

叶景元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陈妙筹一言不发,她痴痴望着,羞愤之下竟流了泪水。

“陈妙筹,你还记得那枝山荷叶花吗?”

沈听澜等人不解,陈妙筹先是皱着眉,而后像是想起什么,瞳孔中多了几分光彩。

叶景元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仗着懿妃才有了进皇宫的机会,她也知道家里想把她送入皇帝的后宫,可那是什么地方,一个女子香消玉殒,互相残杀,不见天日的恐怖地狱,那时的她,一个青春的少女,怎么会愿意。

只是身份卑微,又系着一族的荣辱,她无法,也不敢抗拒。

那日出皇宫,受人所害勿入林间,偏偏不巧地又下了大雨,她浑身湿透,从小的娇生惯养,身子骨受一点点风雨,便有些昏沉。

想着自己不用孤苦死在皇宫,无声无息死在这风雨林中,自由无束,她那时竟有几分欣喜。

“姑娘……姑娘……”

冥冥之中有人在耳边叫唤着她,她迷蒙睁眼,映入眼帘的正是陈妙筹。

他撑着伞,小心翼翼挡在她的头上,为她遮雨,身体倾向着她,动作细腻,她知道,这是自己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于是,强撑着身体,紧紧抓住他的臂弯。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干净的榻上,穿着干燥的衣物,床边摆着一束冰清玉洁的山荷叶花。

她感到惊喜,只是那公子却不见身影,而她,也仅仅记住了他的样貌,其他的,一概不知。

忽的来了几个女子,见到她,说道:“姑娘住在哪,陈公子让我们将您送回去,就说我们是您的朋友,一起游玩时多喝了几杯,有些乏就直接住下休憩了。”

他……他……竟这般贴心……

叶景元彻底被那人打动,也第一次萌生了要反抗的心。

“陈公子,你可知他叫什么?”

“姑娘,我们不知。”

不管他是谁,京城也不算大,一定能找他!

说罢,她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想都没想的挽起袖角,只是迟缓几秒,便将玉簪狠狠刺在手臂上。

玉藕似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那条红艳的伤口像是游离的赤龙,离奇的是,叶景元一丝丝疼痛也感受不到,心中有的是史无前例的自由。

她见惯了家族中的尔虞吾诈,见惯了自己母亲对待皇宫中人的阿谀奉承,也见惯了自己明明也算是有些身份却还是被欺负的唯唯诺诺。

甚至,哪怕是这样,依旧有人要置自己于死地。

她开始想到反抗,想到要用自己的身份获得自己应有的殊荣和待遇。

皇帝的妃嫔,身上不允许留有疤痕胎记,她原先知道却不敢,现在,她无所畏惧,她要亲手葬送那个可耻家族的妄想。

“姑娘!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那几个女子瞧见这一幕,忙走上前,又是取布巾,又是擦拭伤口的。

那伤口,触目惊心,看着都疼……

只是当事人,叶景元,却连眉头都不曾皱,嘴角甚至还挂着的释然的笑,昏迷时紧皱的双眉舒展,浅浅平落的样子才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少女模样。

叶景元收好那束山荷叶花,穿好衣物,回了皇宫。

幸在那陈公子想的周到,皇宫中那些人早就开始传她的谣言,这几个姑娘一解释,加上懿妃说话,才圆了过去。

只是这手臂上的伤口,还是让她的母亲看到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谩骂。

“母亲,你有想过我经历了什么吗?”

平嘉郡主一愣,这个女儿她以为自己最是了解,在外人眼里,也算是被她养的金枝玉叶,虽然骨子里还是个不中用的弱骨头。

偏偏这一句话,让她不知所措,她全然不知,这个她自以为好控制的女儿,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样子了。

叶景元一巴掌拍开平嘉郡主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寝殿。

没有几日,又是个下雨天,殿试结束时,仍然淅淅沥沥下着丝丝毛雨。

叶景元从花园要回寝宫,那山荷叶花掉在地上,她连自己也不顾,径直跑到雨中,想要捡起花。

她这时才发现,原先乳白的花瓣变得晶莹剔透起来,就像是寒冬,宫殿门楣处摇摇欲住的冰锥,梦幻且耀眼。

真是个奇迹啊!

她的心炸开了一朵朵烟花,她好开心,却不知道这开心究竟从何处来。

只是因为这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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