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破冰

腊月的北风没有了刺骨的寒意,但仍吹的人止不住地冷,此刻的首辅府灯火通明,书房案上躺着李总兵快马加鞭从县丞呈上来的卷宗。

陆峥安被以“不敬首辅”的名义抓进了大理寺,可在大棠,这个罪名审理下来最多也就是打几十大板,然后关几天就会放了。

所以沈卿钰还要找其他罪证,才能真的对他做什么。

要找到陆峥安的罪证并不难。

本朝的黥刑在各个地方有不同的体现形式,其颜色和字迹以及位置都各不相同。

沈卿钰根据他耳后根上刻着的“囚”字的字体笔法和颜色,和他口中所说的从栾安县赶来的信息,就可以让当地官员协助调查,然后找到他以前的罪证,等罪证落实,想让他关在大牢里永远也出不来,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根据他的案件,沈卿钰还打算揪出他身后的贼窝以及一干为非作歹的同伙,上一道奏疏一起剿匪。

在一旁磨墨的阿牧从屏风旁拿了件大氅披在坐在案前的沈卿钰身上,轻声叮嘱了一声:“大人忙完后要早点休息,桌上有小暖炉您冷了记得暖手,有事随时唤我。”

直到出门关上房门的时候,对方也没回他,他不放心地从窄细的门缝中看了一眼。

灯火萎蕤,那一身白衣的人清冷似雪,昏黄的光线照在他圣洁无暇的脸上,却没有温暖分毫他脸上冰冻三尺的寒意。

疏离淡漠的眉宇此刻紧紧蹙起,眉目间凝着一缕化不开的浓愁,摊开卷宗的手却紧紧攥着竹简边缘,骨节都被攥的泛白。

关上房门,阿牧轻声叹了口气:“前日从牢里回来就这样了,那贼寇肯定和大人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才惹得大人这样生气。”

思及那日大人回来后,脸上仿佛凝着可以杀人的气息,衣服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当时他心里一惊问大人出了什么事,可大人却说无事发生,便回了房间没再出来。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走了。

……

而此刻房间里的沈卿钰看到卷宗封皮上的“银州”二字后,眼里划过一抹熟悉。

他紧锁起眉头,打开卷宗,盯着卷宗上的字逐字逐句看了起来,直到看完最后一行字,眼神倏然一僵。

似乎是为了确认自己看到的内容,又重新翻到第一页又看了一遍,一连翻了好几遍,确认看到的内容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后,手指松开又倏然攥紧,漆黑的眼眸骤然一缩,眼神彻底凝住。

只见烛光照耀下,那暗黄色看起来时间已经有些久远的卷宗上写着——

“泰和十四年六月,一伙贼寇在银州官府奉命征收田税之时闯入现场,打伤官兵十余人,被捕期间态度嚣张、拒不认错,其中以贼首陆峥安为最,其人极为猖狂,教唆一众刁民在一旁滋扰办案,为这伙贼寇求情,民匪勾结,县令下令将这伙贼寇连同刁民一起抓入大牢,以彰皇威,贼首却伙同众人,趁守备薄弱之时,带着一群刁民越狱,最终县丞大人施以巧计,诓那贼寇折返回狱才将其抓回,可终究是轻敌大意,黥刑施完贼首奋力抵抗乃至逃跑,至今下落不明。”

沈卿钰沉着眸子思索片刻,倏然从椅子上坐起来,开始翻书架上的卷宗,直到翻到最后一层,才终于翻出一个暗黄色布满灰尘的卷宗,那封皮上写着“银州”两个字。

他就着昏暗的烛火看了下去,终于翻到他想看的那几页,还原出了事实的真相。

银州知府贪|污受贿、征用民田的事,是他十六岁时任督察使办的第一件案子。

当时朝廷下达了必须在秋收之前收齐所有田税的命令,而地方百姓刚遇蝗灾,收成全无甚至都难以维持生计,因此无法缴齐赋税,官府担心完不成任务便领着一众官兵践踏稻田,逼百姓们若不交税,便拿田抵税,最后百姓们被逼的只能卖掉自己的田,可收来的田地大部分被当时的银州知府本人收入囊中,剩下的少部分则用来改种蔬菜瓜果,抵押田税了。

可李总兵递过来关于陆峥安的卷宗是他查银州知府贪|污案的一年前发生的,他当时去的匆忙并没有来得及去一件件看,这才发现原来这件事自己是间接参与过的。

——换句话来说,李总兵给他的这个卷宗不仅无法给陆峥安定罪,甚至成了他当年无辜受刑翻案的证据。

卷宗“啪——”地一声被他合上。

漆黑的瞳孔中划过深深的震颤和不可置信。

然后几乎是急于求证一般的,他又跑到岸边翻看起后面的几个卷宗。

上面一个个记录着——

“时年七月,轵城衙役与一屠户发生争执,被屠户残忍杀害,在秋后问斩之时屠户却被一伙匪寇救走,为首男子姓陆,追查数日,几人至今下落不明……”

“年一月,台洲挂大风,一群贼寇闯入府衙盗走……”

……

卷宗竹简如同倒豆子一样哗啦啦被他翻了个遍,一桩桩一件件像写尽了陆峥安的生平。

虽然言辞掩饰,可事实却总能抽丝剥茧被有心之人发现。

沈卿钰当然知道书写这些卷宗的执笔人在为谁隐瞒事实真相,真相和卷宗截然相反的事实了。

事实好像在告诉他,那被他抓入牢中的贼寇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无耻之徒,相反是个有情有义、侠义心肠的江湖侠士。

“这不可能!”

用力一挥,哗啦啦一声,岸上的笔墨纸砚连同碎掉的那块“沈”字玉佩,一起落到了地上。

沈卿钰扶着案边垂着头,胸膛因为刚刚的动作而剧烈地起伏。

他盯着从案边滚落的玉佩,眼里浮现一抹痛恨。

就算他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有着超乎寻常的侠义之心,难道就能抹消掉他曾对他做过的事吗?难道他就能恢复以往,不用承受阴阳颠倒、日后甚至可能怀上孽种的后果了吗?!

这些屈辱,并不会随着他对他的了解而减少,只会一直如影随形!

烛光模糊之间,脑海里,却闪过顾太师那日生辰在府中对他说的话:

“听说子瑜你抓了个贼寇?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惹我家子瑜不高兴,师父替你揍他。”

“现在这些草寇一茬不如一茬了,以前我遇到的江湖草莽,各个都是有情有义的好汉啊。”

泰山当前,一叶障目。

他不得不承认,事无绝对,人也是复杂的。

可他一想到那人对自己是何等的轻佻放荡,还是个流连花丛、阅人无数的好色之徒,还趁自己昏迷之时对自己为所欲为,做尽了下流事,他就仍然放不下这口气,只想杀了他!

心乱的不成样,门外却传来阿林的敲门声。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案几,整理好自己的衣着后,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阿林在门外快速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一封信递给他:

“大人,应天府来报,您之前玉佩丢失的案子另有隐情,这是地方呈上来的。”

沈卿钰攥着手中的信封,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他朝阿林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大人。”

拆开信封看完后,他静静站在原地良久,直到打开门转头看到被扫落在地的卷宗露出的一角,眼神变得更沉寂了。

就连何时出的门他也记不清。

直到“咻”地一声响起,烟花噼里啪啦的喧嚣声在耳边炸开,他才如梦初醒,抬头看向天空。

元宵节后的热闹仍在持续,景都城这几日灯火通明、昼夜不歇,远处热闹非凡的街道叫卖声和行人交谈声不绝于耳,晴朗无云的夜空星河交递绵延不绝。

街道中央宝津楼台上,有艺人在表演武术杂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来回穿梭在屋檐和高台之上,扎起的长发飘荡在风中,英姿飒爽的样子让台下一众看客纷纷叫好。

他有些恍惚地看了好几眼,直到脚下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他低头去看。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地上哇哇大哭,身边是不知何时被他撞到地上的拨浪鼓。

沈卿钰蹲下身,想将她拉起来:“抱歉,别哭了,我赔给你——”

那小女孩看了他一眼后,盯着他右半边脸,哭的更大声了,边哭边往后退:“我不要!你看起来好吓人,离我远点呜呜!”

沈卿钰顺着她的视线,才注意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墨水,他连忙抬袖擦掉。

这时从后面跑来一个妇人,一把抱住了地上的女孩,看了他一眼后,愣住了。

“事非所愿,实在抱歉,您是她娘吧?我把拨浪鼓的钱赔给你们。”沈卿钰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她。

“不用不用。”妇人爽朗一笑,然后捡起地上的拨浪鼓,“这个没坏,不用破费了公子!”

她怀里的女孩却还在哭,催促着她赶紧走。

妇人歉意地看了沈卿钰一眼,然后忙抱着怀里的女孩走了。

等他们走后,沈卿钰在他们身后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

“娘,那个哥哥看起来冷冰冰的,像是要吃人。”

可不知为什么,此刻。

他耳中恍惚间回响起那道低沉的声音: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他愣住了身形。

一双清凌凌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前方。

直到手心一动,有什么东西被塞入手中。

他垂眸去看,是一颗包着漂亮糖纸的橘子糖。

刚刚走了的小女孩折返回来,对他甜甜一笑:“大哥哥,对不起,请你吃糖。”

在妇人带着善意和鼓舞的眼神中,小女孩害羞地捂着脸,朝着妇人跑去扑入她怀中。

等二人走后。

他站在街边,摊开手掌心,缓缓剥开层层糖纸将糖果轻轻放入口中,静静看着前方。

远处酒楼还在放着烟花。

光点慢慢碎在他眸中。

只剩下橘子糖的酸甜留在他喉咙里。

沉思片刻,他攥紧手心,转身朝大理寺方向走去。

一路向西,进到最里面关押陆峥安的牢房,却发现看守牢门的狱卒们围在门口|交谈,其中一个狱卒还带着一身伤,各个满头大汗,神色焦急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

那群狱卒看他出现愣了一下。

然后让开身形,显现出此刻空荡荡一片的牢房。

“大人,那犯人逃跑了。”

晚上要出门,先提前发哈~[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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