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我们这样偷偷跟着真的好吗?!”
热闹的长街中,陆少清一改往常装扮,头上的金冠换成了布巾,穿着件寻常见的浅蓝色直裰,伪装成了书生大摇大摆走在街上。
而他微微眯着的双眼一直紧盯一道身影。
——他的兄长,陆少渊!
他身边的小厮见他不理会自己,忍不住去拽他袖子:“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若被世子爷发现了,您的双腿是真要不保了!”
“去去去,谁跟你一样怂蛋!”陆少清不爽地抽回自己的袖子,可再一抬头,他跟着的人不见了!
陆少清当即青了脸,恼得回身一脚踹小厮屁股上。
“都怪你一直唠叨,把大哥跟丢了!”
很可能是大哥发现了他,故意把自己甩掉了!
他就知道大哥爽约是要见别人……譬如那日在府里大哥很紧张的林二姑娘,可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对和林二姑娘的婚事又只字不提了。他去问母亲,母亲冷着脸让他别瞎打听。
这不就更叫他好奇了吗?!
指不定大哥今天就是来见嫂嫂的,那为什么要躲躲藏藏?!
陆少清想不明白。
他一直盼着兄长娶亲,这样家里也热闹一些,兄长身边有可人分担一下,或许也过得更开心一些。自从父亲出事后,他明白伯爵府岌岌可危,更明白兄长为了维护伯爵府暗中花费多少心思。
而他母亲……想到母亲总是在耳边叨念,说自己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脑仁就开始隐隐作疼。
他母亲只冷眼旁观,根本不懂大哥的难处和对他们的好!
“二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小厮见跟丢了,反倒高兴起来。
陆少清耷拉着眼皮,惆怅地叹息一声。
也只能是无功而返了。
“——您怎么来了!”
陆少清正垂头丧气想要离开,听到一道清脆又欢喜的声音,还有点熟悉。
他当即朝后看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马车。青篷,没有任何装饰,十分不起眼,但探出车窗的女子脸庞让他双脚钉在地上了一样,无法挪动了。
——林二姑娘?!
跟她说话的年轻公子又是谁?!
车前的年轻公子眉清目秀,微微仰着头看探头的少女,唇角高高扬起,十分亲昵地还伸手去拨弄了一下她被风吹乱的刘海。
陆少清听到他说:“说起来话长,你先让我上去躲一会。”
这边话落,马车门就打开了,那年轻公子动作利落跳上车钻了进去。关上的门挡住了一切,也让陆少清一颗心沉了下去。
“嫂、嫂嫂……怎么让一个男人上了她的车!”陆少清头皮发麻,声音都变尖了,跟宫里给皇帝看门的小太监一个调。
难道他兄长今日不是约了林二姑娘?!
马车就那么在他眼前慢慢走过,他还听到了马车里林幼萱开怀的笑声。
不、不行,他得找兄长说清楚。
陆少清从愕然到恼怒,拔腿就往街口去,骑上马飞快回府。
他找不到兄长,但陆淮肯定知道兄长的下落,被他甩下的小厮根本追不上,一路狂喊二公子。声音大得整条街的人都侧目,林幼萱听到动静,也从后方的窗子往外看去,只看见一个人追着另外一个书生,那书生的身影还莫名熟悉。
“怎么,认识?”宋迦辰也好奇趴着看,随后侧头对林幼萱笑得意味深长。
林幼萱顿时红了脸,忙啐他一口:“小舅舅你在胡乱想什么,路人,我随便都认识了吗?!”
正如林幼萱嘴里所称呼,宋迦辰是宋老太爷的老来子,在家里排行第三,年纪比林幼萱只大了四岁。
宋迦辰嘿嘿一笑,双手垫在脑后随意往车壁一靠,根本没有一点当长辈的样子。
“我家小萱儿俊俏得很,京城里的公子哥儿认识得多不是很正常吗?”
林幼萱真想上手去撕他这不正经的嘴,偏生这是长辈,只能憋屈地哼了声表示不满。
哼过后还是憋得难受,睨他一眼忽地笑了,柔声问:“不是说大舅舅今日到京城吗,怎么小舅舅没和大舅舅一块,难道是走散了?哎呀,那大舅舅可得着急了,我这就派人给大舅舅送信去!”
“小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别告诉兄长我到京城了!”刚才还神气的宋迦辰顿时双手合十恳求。
他的心虚简直不能再明显了,林幼萱无奈地叹气:“您又瞒着外祖父偷偷跑出来的对不对!您真是……都多大的人了,既不成家,也不听外祖父的话接家里的生意,叫大舅舅和大表姐那么操劳……怎么着,您还想着去当那什么武林大侠不成!”
宋迦辰这老来子是家里的混世魔王,林幼萱小的时候他就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直到她都及笄长大了,性子还是没有变稳重。
被外甥女一顿数落,宋迦辰摸了摸鼻尖,下刻就又变得理直气壮,抬头挺胸道:“我来京城是有要事,绝对不是来闯祸的!你就等着看!”
说实在的,林幼萱一个字都不信,不过谁让眼前这孩子气的是自己舅舅。
“那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不要再像两年前,一身是伤的回到家里。要不是二舅舅发现您回来了,说您就差点死在自己屋里了。”
不信归不信,但她希望舅舅平安。
宋迦辰在她担忧的目光下郑重点头,而后又听到她说:“还有,我相信您一定是在做对的事,您不是外祖父说的那样不学无术,所以您更得保重自己。”
“你这小丫头……”宋迦辰鼻头微微一酸,“我就说,全家人里,我怎么就喜欢你这个别扭的丫头。每次见你,嘴儿都跟抹了蜜一样,以后你夫君恐怕都要被你哄得找不着北!”
林幼萱:……
正是说着,宋迦辰嗳了声,后知后觉道:“你怎么出门了,你家那老虔婆居然能放你出门来?怎么连冯妈妈也没带,难道是偷偷去见情郎?!”
林幼萱紧张得倒吸一口冷气。
小舅舅这嘴是开了光么,怎么猜啥是啥!
“您还是别说话了!不然我一定告诉大舅舅,您就在京城!”
她臊得满脸通红,更是心虚,只能用羞恼和威胁来掩盖真相。
宋迦辰望着她躲闪的双眸,陷入沉思……他猜对了?
他的小外甥女不得了了啊,但家里不是要撮合她和大侄子?!
宋迦辰满脑子的官司,下刻就听到自己才能听懂的暗号,他拧着眉头,心里烦躁得很,但不得不先离开了。
“找个僻静的小胡同把我放下来,回头我再偷偷去找你叙旧,不许告诉兄长见到我了!不然我就在兄长那揭穿你的小秘密!”
“我……我哪里有什么秘密!”
林幼萱没有说服力的反驳着,宋迦辰已经让驾车的吴大往小胡同去,然后从窗户就窜了出去,踩着人家小院的矮墙几个起越就不见了身影。
吴大啧啧感慨:“三爷身手好像又长进了啊。”
“走吧,我们去酒楼,吴大哥,你不许给小舅舅乱说我去见什么人了!”林幼萱知道自己还是没能瞒过小舅舅,只能让身边人守好嘴巴。
吴大连连点头:“姑娘放心,三爷就是拿刀架小的脖子上,小的也不会出卖姑娘!”
林幼萱这才算是放松下来,不知怎么耳边又回响起小舅舅那句:你以后哄得你夫君找不着北……
她心脏咚咚跳了好几下,她现在确实是可能在去哄未来夫君的路上。
虽然这个夫君意义上不太一样。
这么一想,林幼萱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甚至生了想掉头就走的冲动。
但大舅舅马上就要到了,高家眼下确实是她唯一的出路。
秉着脱离林家人的执念,林幼萱压下想逃跑的念头,来到上次见‘高秀才’的厢房。
推开门,他早已经到了。
坐在上次他们共同用餐的梨花木桌边,靠着椅背,一手自然搭在扶手上,一手半架在桌面上,正用指尖在轻轻触摸一盆……盆栽。
她的来到惊动了他,她看清楚了他抬眸瞬间眼中的欢喜,可在下一刻,那瞬的欢喜被一股化不开的惆怅所遮蔽。
清俊的眉眼像是覆盖了一层薄雾,笼罩着让她分析不出原因的伤感。
林幼萱站在门口没动,细细琢磨他在几息中展露的情绪,有点儿像……要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不舍、却又无能为力的悲伤。
陆少渊打破这片沉默,轻轻唤她一声二姑娘:“劳请姑娘看看它……还能活吗?”
林幼萱神色顿了顿,慢慢走上前,望着他手指着的盆栽。
“紫花地丁……高公子怎么会养它。”
她面露惊讶,实在是看清楚所栽种的是何物后吓一跳。
她曾想过,如若要离开林家,又带不去太多的东西,那么她就将花池的紫花地丁挖一株,用白色的瓷盆装着,就那么养在跟前。
紫花地丁是她娘亲带她认识的第一株药植,说它平时不起眼,像野菜,却有顽强的生命力,扎根便能长久……娘亲希望她和紫花地丁一样,不受难事所困,总能盛放。
如今眼前出现的盆栽,和想象中的一样,她怎么能够不吃惊,甚至都已经开始在想这位高公子难道是什么妖魔鬼怪,能听到凡人的心声?!
不过……“它很好养的,高公子是怎么将它养得奄奄一息了。”林幼萱坐下,将白玉盆抱到跟前,心疼的用指尖摩挲它泛黄的叶片。
陆少渊闻言口中发苦,心道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宿命,意味着他所想皆是奢望。
“还请姑娘救它一命。”他淡淡地笑,眸光暗了下去。
林幼萱仔细观察后,点点头说:“高公子既然信任我,那我就带回去试试,不过公子怎么知道我会养药植……”
本是顺着话题无意间往下说,话落后不但陆少渊愣了,就连林幼萱自己也怔在自己的问题中。
她心头一紧,拧着眉头慢慢抬起脸来,发现对面的陆少渊表情再正常不过,可他脸色微微泛白。
她无意的话,戳了他撒下谎言的那层窗户纸上!陆少渊暗暗自嘲,果然,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圆,到最后就是圆无可圆,彻底暴露!
还藏着吗?
陆少渊举棋不定,选择于他而言不单单是困难,困难背后有着他不敢去承受的痛苦。
他迟迟没有回话,林幼萱心里的疑问也跟着越来越多。
为什么高公子会知道她懂种植药材,这紫花地丁养了有一阵子了,是知道她懂得种植才养的,还是偶然?!
林幼萱脑筋都快想得打结了,不管怎么想似乎都像她在自作多情,可不熟悉她的人,便是同一屋檐下十余年的祖母都不知道她捣腾草药。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疑惑越来越大,陆少渊入定了般,让她不得不再主动开口:“高公子,前几日您母亲回府后可有说什么……”
陆少渊在此时倒是十分快的接了话:“让二姑娘费心了,如若不是二姑娘及时赶到,或许我们之间的来往就暴露了。”
这回答说明他确实知道林家把高太太喊来的事,所以她这个试探并没有意义,但她方才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就该问他这个问题。
——可能是她太紧张了,其实真要打听她的事,也不是太难。
“高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如此一来,就等公子科举之后的好消息了。”她抿唇笑笑,一语双关。
陆少渊当然听懂了她的两层意思,她在婉转询问,两人先前说的约定可还算数。
他今日来,是准备坦白的……或许坦白后,以她的善良,她愿意原谅自己一回,现在说出来是个好机会。
纠结已久的话早已经在肚子打了无数次的腹稿,他坐直了身子,说:“二姑娘……”
“公子。”
落地罩后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唤声,陆少渊眉头皱了起来,朝林幼萱抱歉的笑,起身到了后方去。
林幼萱听到他们在后面窃窃私语,只是离得太远,说话声音又太轻,实在听不清楚。
很快,陆少渊脸色不太好的走出来,朝她拱手道:“二姑娘,实在抱歉,我这边有要事必须先离开。待忙完事务,我再亲自给二姑娘赔礼。”
话落,陆少渊脚下有一瞬的迟疑,目光留在她身上,深深地看她一眼后,到底还是匆忙走了。
吴大翻了个白眼:“我瞧着二姑娘下次别见他了,说话吞吞吐吐,鬼鬼祟祟,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林幼萱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又坐了一会,然后抱起花也离去。
在马车快要回到米铺后巷的时候,不知干什么去的宋迦辰又蹿了出来,吓得她花盆都离手了。
宋迦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腾空的花盆,眼睛一扫当即啧了声:“不愧是小萱儿,这败家的手笔和我学得好,用这几百两的白玉盆种那么株野草。”
林幼萱本就被吓得惊魂未定,再听到几百两的字眼,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却又有迹可循的猜想,一股寒气直接脚底板往上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