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春吗,真不想去……”
林幼萱从祖母的祥福居出来,从宽阔石板路拐进一个用小石子铺砌的小径,寂静隐秘的小道只有她脚下的踩雪声……以及苦恼的一句不想去。
也只有在这种连下人都懒得打扫的僻静地方,她才能真正表露自己的情绪。
幼失怙恃,这些年靠着母亲留下的丰厚嫁妆和外祖家不时的贴补,她在林家过得还算安稳。
可话又说回来,她这些年能过得安稳,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她的‘温驯’。
一个没爹娘庇佑的孩子,哪里有资格去任性,所以遇到长辈们决定的事,她唯有听令。只是今日祖母想把她许配给平西伯世子,还要她瞒着大伯母,这不就是变相逼着她去争去抢吗?!
她的所求从来是简单平淡的过日子,若真要用嫁人这条路来离开林家,她更愿意选择和自己出身差不多的人家。
祖母的决定可以说是直接把她置于烈火上炙烤着。
更奇怪的是……提到平西伯世子她心里就莫名抵触!
林幼萱低头看眼被自己绣花鞋底踩黑的积雪,有些气恼地鼓了鼓脸颊,在那黑黑的脚印上再碾了一脚。
冷风扫过,从袖口钻入,扫得她一个激灵。
——今天是真冷啊,不快点回去,指不定要受寒。
她裹紧披风,暂时先将这些烦人的是非丢在脑后,朝自己的住处快步走去。
天不亮就起床到祖母跟前侍奉,又是熬药,又是被裁缝娘子拉着量身,她也有点乏了。
林幼萱一路脚步匆忙,顾不上裙摆会染上泥点,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小窝。
眼看住处就在跟前,她却在离门口不过五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等候多时的婆子余光扫见她,登时回身朝她走上前,急急扬声道:“哎哟,可算是等着姑娘了!太太找二姑娘呢,快跟我走吧!”
婆子嘴里的太太便是林幼萱的大伯母,林家如今的当家主母,长房的大太太岳氏。
相比于婆子的焦急,林幼萱慢慢抿出一个笑:“刘妈妈好。”
“好好好!”刘妈妈简直要被她那慢悠悠的性子急上火,三两步上前就拽住她胳膊往外扯,“二姑娘走快点吧,叫太太久等就不好了!”
这一拽,并没有拽动那面人似软和的二姑娘,还叫刘妈妈滑了一脚,险些摔个跟头。
刘妈妈惊慌中短促尖叫一声,站稳后恼怒地看向身侧的小姑娘。
平时总是随人揉捏的二姑娘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软绵绵地像只好欺负的羊羔,刘妈妈自然是要迁怒的。
她可是大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号令府上多少人,被一个孤女看笑话,老脸都快丢没了!
叫她好等,冻得浑身都发僵不说,还不知道扶自己一把,二姑娘真是……真是……
“二姑娘也是及笄的人了,总是愣愣傻傻的,可怎么说好人家?太太为了你的亲事可是操碎了心,你倒是一点也不理会长辈的苦心,传出去了,就是二姑娘不孝顺了!”
刘妈妈开口就给她扣上大罪名,脸上嫌弃的表情更是不加掩饰。
林幼萱眸光微微一荡,神色却不曾有变化。
刘妈妈见她不吭气,火气莫名的不灭反升,语气恶劣的再次伸手拽她胳膊:“走吧,莫再不知轻重!叫太太久等!”
林幼萱面对又伸过来的手,默默要往后退,刘妈妈不曾察觉她反抗的态度,还在没好气的絮絮叨叨。
“二姑娘屋里那个傻子差点冲撞了太太,这会还在太太跟前。二姑娘原本就不该把人弄进府,一个四六不懂的蠢货,没得把你也带歪了,平白地招人笑话!”
后退的林幼萱生生停了下来,任那双带着老茧的手拉扯着自己往大伯母所在的正院去。
岳氏喝完一盏茶,扫了一眼站在厅堂中垂头丧气的傻妞,眉头就不经意的蹙起。
刚皱起眉头,岳氏立马就用手在眉宇间摁平。
她今年三十五,尊为一家主母,吃穿自然是精细。只是林家近些年的状况越发不明朗,烦心事多了,保养得再好也抵不过岁月与现实,今日早晨梳妆,她便发现眉宇间的细纹又多添了一道。
岳氏敛神,示意身边的丫鬟道:“去看看二姑娘走到哪里了。”
“她真是越发神气了,祖母只单独给她找刘记做衣裳就罢了,还叫娘亲好等!”
在岳氏左下手坐着的一个小姑娘撇嘴冷哼,一肚子的不满。
岳氏看向小女儿林幼晴,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是马上要及笄的人了,怎么还是什么事都摆脸上,你姐姐和你一样大的时候都跟着我管家几年了。”
“又是姐姐怎么样……”林幼晴强忍着没再撇嘴,挪了挪身子,坐得更加端庄,“您和祖母都偏心,先是偏心长姐,长姐出嫁了又对那破落户……”
“幼晴!”岳氏表情严肃的呵斥一声。
林幼晴对上母亲严厉的眼神,颤栗着低头,不敢再多话,心里却是对林幼萱更恼火了。
岳氏倒不是忌惮屋里林幼萱的那个傻丫鬟,才不叫女儿说嘴,她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那丫鬟,而是语重心长给小女儿讲其中道理。
“你二姐姐也是林家人,你如何能说她是破落户,岂不是把自己也一块骂进去了吗?不过是一身刘记的衣裳,不值当你去妒忌什么,反倒要高兴才是……说明你祖母为你二姐姐的亲事上心了。”
“你二姐姐定下亲事,你这个当妹妹的亲事也就可以敲定了,这是好事!”
娘亲的解析让林幼晴心里好受了不少,再想起自己要定下的夫婿是陆少渊,心里那点不满就都化作少女情窍初开的甜蜜。
她先前在街上和陆少渊有过一面之缘,就是那一眼,她才明白话本上所说的公子如玉。自此,她心里就装着那年轻公子的身影。
岳氏话落,见小女儿脸颊微红地抿唇偷笑,哪里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是谁,忍不住再次皱起眉头。
并不是她对平西伯世子有什么不满,相反的,她很乐意陆少渊当自己的女婿。
平西伯夫人那日过来就有要定下的意思,偏生她婆母跟听不懂暗示般,三番两次岔开了话题。她只是担忧亲事会不会有变故……婆母的举动,实在让她不得不多想。
“太太,二姑娘来了。”刚出去的丫鬟回来,身后正跟着刘妈妈和林幼萱。
岳氏收起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朝长得越发貌美的侄女露出和蔼的笑。
“外头可冷?怎么连个手炉都没带,快给二姑娘抬个炭盆来!”岳氏好一通关切和吩咐,又朝向自己行礼的少女招手,“自家人哪来的这许多讲究,快来我这坐下,脑后的伤可还疼?”
林幼萱一板一眼地蹲身福礼,礼毕后重新站直,先是回头看自家冲撞了人的傻丫头,见其安静站着,这才回道:“郎中看过开了药方,已经不疼了。”
边上的林幼晴听着娘亲对她嘘寒问暖,暗暗瘪了嘴。
但她的不开心也只能是瘪嘴,毕竟是自己推的林幼萱摔倒撞到脑袋,这个时候再多嘴说一句,娘亲肯定还得训斥自己。
岳氏可不知道女儿又开始争风吃醋,见刘妈妈表情不太好的回到身边,眸光闪了闪再看向跟前的侄女。
林幼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刚才招呼她坐过来也不见有行动,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懂人情世故——呆愣得很。
真真是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可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林幼萱她反倒更放心。
岳氏目光不动声色的从林幼萱身上转到女儿身上——大家世族的当家主母,除了身世,还得有手腕才行。
林幼萱可两样都不占。
是自己太过紧张,想得太多了,岳氏如是想着。她婆母最为势利、懂利弊,怎么可能让一个庶房出的孩子嫁到正儿八经的勋贵人家里!
“快扶你们二姑娘坐下。”岳氏终于收回打量的目光示意边上的丫鬟,待林幼萱坐好捂嘴先一阵笑,“萱丫头可知老夫人为你做新衣的意思。”
一直垂着头的林幼萱终于抬起脸来,明媚的一双杏眸带着疑惑看向岳氏。
岳氏在她茫然的眼神中更是笑得欢喜:“傻丫头,自然是要给你相看夫婿啊!”
林幼萱心脏紧张的一缩。
她大伯母在试探。
同时,她心里对陆少渊的莫名厌恶感越发强烈,只能抿住双唇,害怕把这份厌恶在不经意间流露。
她没有作声,岳氏早已经习惯她的沉默寡言,并没有看出她此刻的情绪,继续道:“我前几日和老夫人提过,你大伯父认识一个青年才俊,今年十九,已经是秀才了。指不定啊……再过几个月就是举人了!老夫人那边给了准话,三月三的时候会见一见那高秀才!”
说话间,岳氏目光一直落在林幼萱的脸上。
那张好看的脸不见有任何表情变化,盯着看久了,甚至还让人觉得呆板无趣。
莫名的,岳氏对待她的耐心就消失了一半。
“为了三月三,公中在赶着给你们做衣服,老夫人疼你,自个掏腰包给你做新衣裳,公中就不再多做了。”
岳氏索性长话短说,话落后就喊了声刘妈妈。
刘妈妈会意,上前把早就揣在袖子的里一包银子塞进林幼萱手里。
岳氏道:“这本该是给你做衣裳的银子,如今衣裳不做了,你便自个支配。可以去买些好看的首饰,三月三的时候好配衣裳!”
这么些年来,岳氏自认对林幼萱是不曾亏待,起码在照看上任何人也不能指摘出来她一点的不是。
林幼萱捏了捏沉甸甸的荷包,蹲身道谢。
她总是这副柔软又客套疏离的态度,岳氏实在是懒得多说,抬手指了指差点撞上自己的傻丫头说:“虽说福丫和常人不一样,该管束的时候还是要管束,莫再让她在府里乱晃,近几日客人也多,冲撞了客人可不好。”
被点名的福丫缩着脖子发抖,林幼萱面上倒没有过多的惶恐,柔声应下便拉着福丫告退。
岳氏这人素来是滴水不漏的性子,扬声让刘妈妈送主仆俩。
刘妈妈在主子跟前的笑脸出了房门后就荡然无存,目光故意落在林幼萱手里的钱袋子上,又开始装腔作势地教训她。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二姑娘才好,太太给姑娘银子是好意,可太太真能从公中掏银子出来补贴给姑娘吗?这可是太太自个的体己银子,姑娘怎么就木头一样,不懂得太太的难处,就那么巴巴把银子攥手里!若是传出去……”
“不攥我手里?难道攥你手里吗?”林幼萱忽然开了口,缓缓抬头,对上了刘妈妈那张势利的嘴脸,“再有,后宅私密,今日若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连累了太太和林家的名声,自然也是因为有人……卖主所致。”
“什、什么?!”刘妈妈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些刺耳的话都出自眼前的少女。
林幼萱在刘妈妈震惊中微微一笑:“妈妈没听明白?或者可以问问大伯母,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其实她可以向往常一样,对这些冷言冷语当没听见,可她这会儿却不想忍了。
柿子挑软的捏。
她也会。
私密的对话被传出去,那自然只能是有人卖主,刘妈妈这做贼的只能是心虚,哪里还敢去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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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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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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