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入了三月,桃红柳绿,天气日渐转暖。

今天是寒食节,依照旧俗,应禁三日生火,吃冷食。楚常欢的身子尚未调养过来,仍有些惧冷,于是赶在晨光出云时来到院中,躺进摇椅里晒起了太阳。

暖融融的光催人欲眠,不多时楚常欢就睡了过去,直到被梦魇惊醒,方起身回到屋内,兀自坐在棱花镜前发呆发愣。

姜芜叩门走将进来,见他对镜发呆,便比划着手语问道:外面暖和,你怎么不出去晒太阳?

楚常欢道:“刚进来。”

姜芜又问:饿了吗?

楚常欢摇头。姜芜还想再比划什么,楚常欢道:“我今日不想学手语了,让我静静待一会儿罢。”

姜芜抿了抿唇,继而点头。

“对了——”在她即将离去之际,楚常欢叫住她道,“姜姑娘,能否替我寻些纸钱来?”

姜芜没问缘由,应承道:好。

一炷香后,姜芜折回小院,从袖中取出一个绢帛包裹的物什塞进他手里:侍卫们看管得严,我不敢带太多进来,这些够了吗?

楚常欢道:“够了,多谢。”

待姜芜离去后,楚常欢便握着纸钱绕过房屋来到后方的池塘边,在一座假山旁将纸钱焚烧殆尽。

明天就是清明,虽说顾明鹤早已入葬,可楚常欢连亡夫埋在何处都不得而知,整日被囚在这所小院,寸步难离,即使有心祭奠,也无能为力,因而只能托姜芜带些纸钱进来,偷偷烧给顾明鹤。

纸钱不多,很快就燃尽了,他孤伶伶地蹲守在灰烬前,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溢。

正这时,一阵风掠过,黑灰随风而扬,直扑楚常欢脸来。他下意识侧首躲避,视线凝落,竟在池中瞧见了梁誉的身影。

楚常欢吓了一跳,赶忙擦净泪水站起身看向他:“你……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怎知你在此偷偷祭奠那个罪人?”梁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连语调也加重了几分,“寒食节禁火,你不知道吗?!”

虽说以前他对楚常欢的态度称不上有多和善,却鲜少像现在这般易怒,简直是个炮仗,一点就着。楚常欢难免畏惧,遂沉默了下来。

见他眼眶泛红,一副随时都要落泪的委屈模样,梁誉越发气恼,也不知顾明鹤这两年是怎么惯的他,把人娇养得不成样儿了,动辄就哭,哪里还有半点男子气概!

梁誉冷哼一声,径自往小院行去,听见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回头道:“进屋!”

回到寝室,梁誉在月洞窗旁坐定,冷声道:“把鞋脱了。”

楚常欢怔住:“为、为什么?”

梁誉轻掀眼帘,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楚常欢没由来地涌出几分怯意,在桌案另一端缓慢落座,不情不愿地脱掉鞋,旋即抬头觑了梁誉一眼,发现他仍冷漠地盯着自己,楚常欢心尖一颤,迟疑片刻后,索性将足衣也褪了去。

他脚踝细瘦,肤白胜雪,足跟与足掌两侧的冻疮早已愈合,但留了几块暗色的疤。

梁誉始终没有出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让楚常欢浑身不自在,本能地蜷紧了脚趾。

少顷,梁誉的怒气有所消减,他微一伏身,捞过楚常欢的双脚置于自己腿上,楚常欢惊诧不已,迅速缩回了脚,却被对方一把按住:“别动。”

楚常欢呼吸渐疾,唯恐梁誉对他做些什么,直到男人从袖中取出一盒药膏,他才定下神来。

“这是太后赐的愈肤膏,由喀喇汗国进贡,有祛疤的奇效。”梁誉揭开盒盖,剜一坨清透的药膏抹在他的足跟处,“你颈上那处也可抹一抹。”

药膏冰凉,可男人的手却甚暖,贴着那片白腻的肌肤轻轻揉搓,很快就将药膏捂热了。

他自幼习武,掌心里垒了好几片粗茧,磨得楚常欢极不舒服,透着粉意的脚趾曲了又伸,似在无声控诉他的蛮横。

梁誉又剜了一坨药膏,抬起他的左腿,继续敷药。

遽然,腿腹的一片褐斑撞入眼底,梁誉仔细瞧了瞧,应是兽牙咬过的痕迹。

“这块疤又是哪来的?”梁誉奚落道,“顾明鹤不是将你视作珍宝吗,怎么让你弄了一身的伤?”

楚常欢反驳道:“此事与他无关。”

梁誉冷哼:“与他无关?那与谁有关?我吗?”

楚常欢不接话了,梁誉也没再追问,继续摆弄着药膏。

意识到他还想给自己的脖子涂药,楚常欢迅速夺过药盒往后挪去:“我自己来!”

梁誉颦蹙着眉。

楚常欢解释道:“你刚给我的脚抹完药,还没洗手……”

梁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起身朝铜盆走去,用清水净了手。

楚常欢当即剜了药胡乱抹在颈侧,并将鞋袜穿整妥善,神色间尽显慌乱。好在梁誉洗完手便离去了,临到傍晚用膳时方才与姜芜一同踏入小院。

寒食节忌火,但晚膳俱都是热腾腾的饭菜,楚常欢疑惑道:“怎么不用冷食?”

梁誉的话里犹带着刺儿:“你已焚过纸钱,算是破了旧俗,既如此,何不一切照旧,吃顿热乎饭?”

楚常欢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只能默默扒饭。

用过晚膳,天光已尽,姜芜取来两颗鹅蛋大的夜明珠照明,并提了一桶热水进屋,伺候楚常欢栉沐。梁誉百无聊赖地踱至月洞窗旁,余光瞥见桌脚散落了一张写满小楷的宣纸,遂弯腰拾将起来。

展开了凑在夜明珠前一瞧,纸上话语悉皆寻常,但字迹却煞是好看,遒劲有力,又不乏娟秀。

梁誉问姜芜:“这是你写的?”

姜芜立刻从脸盆架前小跑而来,手忙脚乱地比划道:这些都是楚公子所写,奴家平日教楚公子手语时,他就把想学的话语书写出来,以便奴家知晓。

梁誉微有些错愕,转而看向楚常欢:“你何时会认字了?”

楚常欢抖掉指尖上的水珠,惫懒地打了个呵欠:“是明鹤教的。当年成亲后,他说——”

“楚常欢!”

他夜里易梦易醒,因而养成了早睡的习惯,现下困倦,言语便有些随意。可话音未落,就被男人沉声打断了。

梁誉将写满字的宣纸揉皱了掷地,语气格外不善:“你今日偷偷祭拜叛国罪臣已是大逆不道,现下又念叨着他,就不怕本王治你的罪?”

楚常欢怔在当下,须臾,他平静地道:“既然如此,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梁誉嘲道:“怎么——又想同他葬在一处了?”

楚常欢垂眸不语,一如当初在狱中那般,浑身透满了死气。

梁誉被他这副模样气得不轻,盛怒之下一把捏住他的下颚,告诫道:“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顾明鹤’这几个字。”

楚常欢被他弄疼了,眼眶本能地泛红,语气却毫不示弱:“明鹤是我的夫君,我为什么不能提他?”

“可他是我的仇人!”梁誉咬牙切齿地道,“若非他们父子沆瀣一气,我爹又怎会命丧渭州!”

姜芜试图近前劝解,却被梁誉一个眼神斥退了。

楚常欢道:“所以……你千方百计地救我出来,就是为了折辱我,从而报复你的仇人?”

灯花跳跃,将楚常欢眼底的水色映得格外清晰透亮。

屋内不知何时焚了安神香,让人眼昏心聩。

本该清寒的夜,竟莫名变得燥热起来。

楚常欢呼吸微变,嘴里嗬嗬笑了两声,“王爷,你放过我罢,我把命还给你。”

“还给我?”梁誉冷笑,“我偏要你活着。”

楚常欢无力地闭上了眼。

“我连鸩毒都能解,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即便你死了,我也有的是法子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话毕,梁誉松开对他的钳制,一拂袖愤然离去。

置于桌角的镂花香炉里,一线白烟袅袅翩飞,与松脂的气息相融,酥骨醉魂。

楚常欢的身子有些发软,四肢百骸的血液俱在滚沸。

腹中仿佛有一簇火焰在幽幽燃烧,催涌出不合时宜的欲念。

他像是忘了方才的痛苦与不快,逐渐被另一种久违的感觉取悦,迅速爬上了床。

自从顾明鹤去了平夏城,他就夜夜孤枕独眠,再没尝过人间极乐之事。

论理,现下正是为亡夫守孝的日子,不该生出那些旖念,可他却情难自抑地解了衣裤,倚在床头,缓缓打开了双膝。

楚常欢的指甲红艳明丽,抚上肌肤时,宛如红梅坠进了雪海。

他贪婪地下探,呼吸亦变得滚热,星眼微饧,双腮带赤,面上浓情毕现。

他想顾明鹤了。

甚至忘了顾明鹤已死,只盼夫君能抱住自己,给与温柔和欣快。

梁誉走在漆黑的小径上,满脑子都是楚常欢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以及那句,把命还给他。

分明是他冒着欺君之罪把人从牢里救出,可临到头来,楚常欢竟一心想死,想和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做对鬼鸳鸯。

简直是痴人做梦!

不过楚常欢以前就胆小怯弱,又极怕疼,应不会轻易寻短见。

可梁誉在牢里见过他毅然决然饮下毒酒的样子,为了顾明鹤,当真可以无畏无惧。

梁誉握了握拳,脚步一转,顷刻就折回了小院。

寒食禁火,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浓夜,唯有那所桃红柳绿的院子散发着夜明珠的光芒,清幽冷冽。

梁誉疾步迈上石阶,及至门口方才停止,他抬手欲叩响房门,却听见屋内隐约传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心头凛然一震,“砰”地一声推开了门。

emmm其实梁王殿下开局就在火葬场里待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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