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并不是什么魔法或是奇迹，更多依赖的是科学研究。

想要制造出一个完全合格的仿生人，需要的是无数次的测试与调试，直到最后，才能生成出一个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仿生人。

夏梨调出了一个文档，仔细查看着。

在这个文档中，密密麻麻做了许多条的记录。

编号阿尔法，清醒时间三天，并未确认产生自主意识，察觉人造人身份后反应激烈，与君裴相似度低，已销毁该段数据。

编号贝塔，清醒时间一周，并未确认产生自主意识，察觉到人造人身份后反应激烈，与君裴相似度低，已销毁该段数据。

……

编号缪，清醒时间一个月，疑似产生自主意识，察觉到人造人身份后反应过激，有自毁倾向，与君裴相似度中等——

写到了最后，夏梨陷入了迟疑，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销毁这段数据。

在之前，夏梨从来都是在结束了测试后立刻销毁相似度不高的数据，但是在这一次，夏梨罕见地陷入了犹豫之中。

夏梨的手在结尾部分停留了一会，敲击了几次光屏都没能确定地打出一行字。

就连夏梨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此时犹豫不决。

这并不是君裴，并不是他真正的爱人，甚至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他”的所有喜怒哀乐，所有爱恋憎恶，都是程序设置计算好的内容。

销毁也不困难，只需要简单地按下回车，一切就都结束了。

就像之前做过十几次的那样，干脆利落地销毁这段数据，然后开启下一次尝试，不就可以了吗？

在长久的停滞过后，夏梨揉了揉太阳穴，转而将文档的光屏窗口先放在了一边，打开了另外一个数据文档。

这个数据文档中记载的是编号为缪的人造人所有的构成数据。

在每一次进行数据销毁之前，夏梨都会先认真浏览一遍所有的构成数据内容，防止在之后出现同样的错误。

在这一次的浏览过程中，夏梨的视线长久地停在了其中的几行上。

这几行数据相当特殊，从阿尔法，也就是第一个君裴的制作过程开始，这段数据就存在了，直至今日夏梨也不清楚这行数据到底有什么用。

但是秉持着一个重要的基础理念，夏梨也一直没有删掉这一行数据。

那个重要的理念就是，如果当你不知道这一行数据是做什么的，有什么用处，那就不要轻易删掉它。

因为当你删掉了它之后，可能整个程序都会因此完全崩溃，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在之前，夏梨一直没什么人可以讨论，也没有空去一直琢磨这段数据，也就每次都放着它不管了。

但是在最近，夏梨又重新和齐先乘开始联络了。夏梨没怎么犹豫，将这段数据截了出来，发给了齐先乘。

齐先乘看起来此时正无所事事，也很快回了夏梨消息，告诉他自己有空的时候会帮忙来研究一下。

发完了这通消息过后，夏梨又扫了两遍构成数据，确认基本可以继续沿用之后，夏梨从自己的光脑中调出了一份君裴的录影。

那些君裴的公开影像，现在也能轻而易举地从光脑上搜到。夏梨手上的这一份当然不是那些流通影像，而是他独自一人的珍藏。

“小梨，你今天难得没有加班啊。我刚才看了一个食谱，试着想要自己做一下……等等，小梨，你现在是在录像吗？”

在镜头中的君裴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浅笑了一声：“今天是什么需要特别纪念一下的日子吗？”

镜头外的夏梨好像说了什么，让君裴有些好笑。不过君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对夏梨招了一下手，让夏梨过来。

镜头逐渐靠近了君裴，凑近了拍摄他的动作。君裴此时正挽着袖子正在炒菜，他在灶台上忙了一阵，然后用筷子从锅里夹了一块肉，笑意盈盈地递到了镜头前方。

“我看他们说，锅包肉还挺难做的。我今天特地自己试了一下，我觉得好像也不是太难。小梨，来尝尝看吗？”

画面黑了几秒，夏梨知道，那是当时的自己凑了上去一口吃掉了锅包肉。

夏梨嚼着嘴里的肉，仔细尝了尝，然后无情点评：“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是味道还是不错的，能打个六十分。”

说着夏梨还特地给了锅里的锅包肉一个特写，的确如夏梨所说，这锅包肉表面的料汁挂的不怎么均匀，肉也炒得歪七扭八，大小不一，看起来不怎么美妙。

“看来夏评委不太满意我今天的作品啊。”君裴露出了一个有些委屈的表情，然后凑到了镜头附近。

镜头前又短暂地黑了一两秒，传出了一声亲吻声，很快画面再次亮了起来，君裴眼眸定定地看着镜头的方向，温柔地笑了起来。

“夏评委，这样的话，能够成功贿赂你，让你给我一个好评吗？”

君裴伸出手，把控出了光脑的摄像，转而将镜头转向了夏梨的脸，夏梨此时正默不作声地看着君裴，但耳根已经完全红了。

“评委怎么不说话啊？”君裴的手握成拳抵在了嘴唇前面，闷笑了一声，“是这样的贿赂还不够吗？没关系，我还可以出更多的。”

君裴的脸也一同出现在了镜头中，开始向夏梨靠近。

夏梨没有拒绝，甚至有些隐约的期待。

不巧的是，此时君裴光脑也刚好响了起来。

之前还算暧昧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了，夏梨的表情没有变，却看起来有一种无言的失望感。

“抱歉，小梨，我得先去忙一下了。”君裴拿起了光脑，有些匆忙地说道。

夏梨点了点头：“你先忙，是工作的消息吗？”

君裴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勉强应了一声：“算是吧。”

光屏暗下。

夏梨抬手，按下了重新播放键。

在视频再度开始播放的间隙，夏梨短暂地回想到了这之前做的那个梦，在他的梦中，君裴已经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了。

事实也似乎的确是这样，漫长的时间在一点点磨平夏梨的记忆，时间过得越久，夏梨记忆中的君裴就越是模糊。

而到了现在，夏梨已经不得不在每一次性格调试的过程中，不断地回放视频，来唤起自己对于君裴的记忆了。

果然，和缪相比的话，君裴会更加温柔一些，他的眼神会更加柔和，更加没有攻击性。

缪的话，并不会像君裴这么擅长说甜言蜜语，但是在有些时候，他身上的那种攻击性意外地有些令人着迷。

越是对比就越会发现，这一次数据调试的确不算成功，这二者完全就不像。

此时屏幕上的视频再一次播放到了结尾，夏梨愣了一下，回过了神，发现自己竟然是无意识地在拿缪和君裴做对比。

明明缪的诞生就只是为了替代君裴，他们应该是两个毫无可比性的存在。

夏梨站起了身，走到了操作台的旁边。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按下了代表清除的回车键。

在这一刻，寂静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夏梨，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一段名为缪的数据被彻底销毁了。

夏梨双手撑在操作台的边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已经被缪的存在影响了太多，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情况。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君裴，而缪终究只是一个过程中的副产物。

夏梨伸手捋了一下头发，在操作台上开始进行下一次的操作。

这一次的君裴一定会更加温柔、更加体贴、更加像是君裴。

更加像是只属于他的君裴。

———

数据调试完成。

模型测试结束。

记忆输入确认。

夏梨最后一次确认了所有的内容没有问题，就在他的手指刚要按下确认键之前，夏梨的动作停下了。

“不对，差点就忘了。”夏梨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走到了旁边的日记本旁，翻到了最后。

在日记本的最后，夏梨仔细地修改掉了日期，把最后一篇日记的书写时间改到了今天。

就连这本充满着爱意的日记本，也不过是夏梨精心制造的假象。

看到了这修改完的时间，夏梨满意地合起了日记本，再度走向了操作台。

在操作台的旁边，君裴的身体正静静摆放在那里，只等待着所有数据的输入激活。

夏梨抬手直接按下了确认键，在确认键被按下之后，君裴的身体立刻开始有了细微的动作。

此时的君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挣扎着想要从噩梦中醒来的人类，手指开始蜷缩，眼皮开始抖动，这一切都表明着君裴将在不久之后彻底苏醒。

夏梨在光屏上按了几下，周围的所有设备都应声收起，这里又变成了一个看着平平无奇的地下室。

按照习惯，在君裴苏醒时，夏梨会坐在他的右上方。

经过精密的计算，在这个角度，君裴从培养舱里睁眼坐起来时，会看见夏梨最为完美的一面。

果不其然，没有等多久，君裴就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夏梨。

就和每一次醒来的君裴一样，这一次的君裴眼中也带着些许的困惑和茫然，以及小小的惊艳。

然后在接下来的话，就会由君裴先开口，问出那句已经重复了十几次的台词。

“您好，请问您是？”

一切都一模一样，没有分毫的区别。

无趣到令人厌倦。

从出场的角度到虚假的表情，再到对话的内容，全都已经上演过了十几次。

他就好像是个被困在了这段时间之中的囚徒，就这样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断重演。

夏梨就这样沉默地凝视着君裴。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似乎是太长了，君裴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夏梨，等着他的回答。

夏梨这才反应过来，短短几秒，就一如往常地含着热泪，说出那句最为经典的台词。

“您好，我是您的爱人，我的名字叫做……夏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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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