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然一直以为本体形态的她是无敌的，想想看，医院是她的身体，她掌控着医院里的一切，墙壁、地面、木门，甚至挂在墙上的某个小小画框，都能充做她的眼，皆可化为她的手。

身处医院之中的敌人，就像是坠入天罗地网的小虫，无处可躲，无路可逃，不管你是皮厚血多，还是身手灵活，终究双拳难敌无数手，迟早有栽倒的一刻。

然而，当自信的她遇见小饕餮的本体后，噩梦开始了。

在本体状态下，小饕餮的打架套路很简单，只有一个字，吃。

触手石条抽过来，咔擦咔擦啃掉；暗器土刺飞过来，嘎巴嘎巴咬碎；推挤的墙面把他困住，没关系，且等他通通吃光……

几个回合后，战场被啃得坑坑洼洼，地面墙壁多了好些牙印，大厅面积再次扩大一倍，变得更加空旷了。

墙都被啃没了，能不空吗？

顾安然手在颤抖，大脑充血，它们可不是普通墙壁，每一块土石都是她辛苦积攒的能量啊。

哪怕用肉包子打狗，等它吃饱后还有疼的时候，可眼前怪物的胃，根本是个无底洞。

“诶？石板鱿鱼条呢？没了吗？”听听，他竟然还意犹未尽。

“我……”顾安然想哭，更想认输，送菜式战斗，换谁谁能顶得住？

顶不住的后果是，一个愣神间，顾安然被小饕餮一爪拍到后背，重重跌落在地。

“你输啦！”陶小冀举起爪子，锋利的指甲悬在她头顶，凶巴巴地威胁道，“不想被我吃掉的话……”

“不，不要吃她，要吃就吃我！”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边蹿出，跌跌撞撞扑到顾安然身边，大喊。

“秦、凌？”顾安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给我滚，我不用你假好心，你给我滚！”

“不，我不滚！”

“你必须滚！”

“我不可能滚！”

接下来，两人就“滚与不滚”的问题反复交流了十数个回合，小饕餮呆滞地转动脑袋，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他，跟着他们你来我往，结果便是……爪子都举麻了。

他偷偷甩了甩麻掉的前爪，满脸懵逼，他们干嘛啊？谁要吃他们了？象征性吓唬一下而已，他不就是想收个小弟吗？要不要这么激动。

“假惺惺的，装什么装？”激动不算，顾安然竟然无视小饕餮的存在，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死了你不是正好解脱？”

小饕餮：“喂，我还在这儿呢，你不怕了吗？”

“安然，不要这么说，我是真心的，我愿意为你舍命。”

小饕餮：“我也是真心吓唬你们的，看我一眼好吗？”

“呸，你的真爱不是顾安安么？现在又跟我真心？”

小饕餮问号脸：……他莫不是只透明饕餮？

“我对她的感情不叫爱，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啊。”

……

事实证明，吵架中的男女会陷入忘我状态，尤其这两位还是前狗血剧男女主，能在绑匪面前自然畅谈三百回合的那种。

心好累，感觉自己再也不会吓唬人了，被彻底无视的小饕餮丧丧的，一转头发现了角落里的储备粮，总算找到慰藉，哒哒哒跑到众人身边，向吴名告状道，“你说得太对了，他们有病！”

“你、你真是陶哥？”吴名哪有心关注秦、顾两人，他还没从活人变怪物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小饕餮大眼一瞪：“废话！”

好吧，确认过熟悉的眼神，是能把怪物吃怕的人。

原来大佬不是拥有特殊血脉的人类，他压根不是人，联想到小饕餮之前的表现，似乎不是人更合理？

可让吴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佬死亡后为什么没有脱离副本？可惜有NPC们在场，他不方便询问游戏相关的问题，只能将疑问深深压在心里。

有同队的友谊在，吴名见到小饕餮本体后的表现还算镇定，护士长等人可不行，在观看了吃货式战斗的凶残后，他们的恐惧简直更上百层楼。一见小饕餮跑过来，连忙哆嗦着躲远让开位置，小饕餮也不客气，挤在人群正中的最佳观看位上，跟其他人一起蹲看吵架。

“我是真爱？那你对待真爱的方式可真特别。”顾安然进入嘲讽阶段，“不仅把真爱的心脏移植给顾安安，还操控经纪公司帮她取代我的身份。”

“我……”秦凌语塞。

“哦，我知道了……”她说着握住颈间吊坠，似有所悟，“你态度转变得这么快，是因为它吧！”

“原来谁能拥有吊坠，谁就是你的真爱。”顾安然冷冷道，“这样的话，你用不着因为这句话变心，因为我之前是骗你的，顾安安没抢过我的吊坠，小时候救你的也不是我，我可不会救白眼狼。”

秦凌：“我没……”

顾安然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吊坠，摔在秦凌身边，“另外，很可惜地告诉你，你恐怕有生之年都见不到顾安安，更见不到你心爱的吊坠了，我演的顾安安是假的，吊坠也是假的，她根本不在这里，当年我报仇时，她被人救走了。”

默默看戏的众人震惊：……？！

他们听到了什么，顾安安被人救走了，根本不在医院里？

原以为只有越狱大戏是顾安然自编自演的，顾安安还被好好关着，没想到连停尸房里的顾安安也是假的，那么十年间护士长看守的是谁，都是假装成妹妹的顾安然吗？

“你伪装了十年？为什么？没道理啊！”受到冲击最大的是护士长，一直以为自己肩负重任，兢兢业业地做看守，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

“你问我为什么……”顾安然出神自语，“当然是因为，我不甘心啊！”

当年，她被秦凌残忍送入手术室，眼睁睁看着早产的孩子被扔掉，接着自己也被活挖出心脏，她在怨恨与愤怒中变成怪物，杀死了除护士长三人外的全部仇人，并生吞了他们的心。

他们夺去她的孩子和心，她夺走他们的生命，两相交换，复仇本可到此为止。然而，就在她抓住顾安安，即将对整起事件的始作俑者下手时，顾安安竟然凭空消失了。

突然不见，没有任何痕迹的那种，好像她从来不曾出现过。

如果顾安然可以亲手杀死顾安安报仇，她的怨气还不至于这么大，但顾安安消失了，在彻底摧毁了她的人生后消失了，顾安然的怨恨无处发泄，彻底疯了。

她以对顾安安的怨恨为力量，将身体化为炼狱，强行困住早已死去的仇人们，日夜折磨。

“折磨是相对的。”顾安然闭上眼，转眼十年过去，在惩罚仇人的每日每夜里，她何尝不也一遍又一遍地被迫回想起死前的无助与绝望。

“我守在这儿，是为了等顾安安回来完成复仇，我等得快要疯了，我已经疯了！”

为了坚持下去，她甚至假扮成顾安安，欺骗安慰自己没有放跑过仇人。

“有一天，我突然想，如果她再也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顾安安也许早就忘记一切，开始新生活，她却被迫留在原地，深陷在痛苦的回忆中，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我好累，我不想再继续了，我想结束这一切。”顾安然说，“而在那之前，我要为我的复仇画上一个句号。”

找不到顾安安，她就用秦凌终结，对这个痴情又无情的男人来说，有什么是比深爱之人的欺骗和憎恨更好的报复呢？

饱受十年折磨后，被心爱的顾安安咒骂并亲手杀死，这是顾安然为秦凌设计好的最终结局，也是她为自己的复仇之路设计的终点。

只可惜她没有成功，她或许永远是失败者，做人时如此，当怪物时也同样。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半晌，小饕餮忍不住出声，“原来你想让他爱的人杀了他？他现在喜欢你，你不用扮演顾安安，你可以自己动手了。”

“因为吊坠轻易改变的爱，太廉价了。”顾安然冷笑，她如今已经对秦凌失望透顶，甚至连出手终结仇恨的**都没有了……

吴名沉思道，“应该不是因为吊坠吧，我们初见他时，提起顾安安的名字后，他嘴里不断重复的全是对你的忏悔，可见他……”

“那都是他装的。”顾安然才不信秦凌会真心悔过，“他想用表面深情欺骗我，让我放过他，我可没有那么傻。”

她说着一指秦凌手中紧紧握着的设计稿，“失去理智后的行为最真实，哪怕变成怪物，他也对顾安安的画像视若珍宝，可见，顾安安才是他的真心。”

小饕餮和吴名看向秦凌握在手中、一刻也不放的设计稿，脑海里回想起昨天晚上见到的素描人像，那是一位长发披散的美丽少女，她眉头轻皱，眼中似有化不开的忧伤，颈间佩戴着的正是鲜血染色的心形吊坠。

那时，秦凌不知道顾安然才是吊坠的真正主人，画像上人的自然只能是……

“不对！”吴名心中一跳，猛地抬头看向秦凌，“画像上的不是顾安安，是你，顾安然！”

“是我？”顾安然冷笑着摇头，“我可没有吊坠。”

吴名没有理会她的质疑，径自分析道，“寄托思念的画像通常取自画者印象最深的记忆，代表着他的美好回忆。我记得护士长说过，顾安安擅长伪装，在外人面前都永远是一副活泼开朗、笑容灿烂的模样，更何况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这样的她在秦凌心里怎么会愁容满面？”

“他说得对。”护士长回想着记忆中的顾安安，“我见过她虚假的笑、恶毒的笑、冷漠的笑，唯独没见过她忧伤。”

在顾安安的字典里，恐怕也没有暗自忧伤的字眼。

“那又怎样？你们想为他开脱？”顾安然浑身颤抖，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想说秦凌深爱的是她，十年来心甘情愿被她活剖折磨吗？“他仍然是害死我和孩子的凶手！”

“没错，我的罪孽永远不能洗脱。”秦凌惨然一笑，抓起顾安然扔在地上的假吊坠，握在手心，道，“安然，我错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早已喜欢上你，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偏要伤害你，哪怕你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我也以为还有机会……”

“过去的事，我改变不了，但我想尽力弥补你。”秦凌出神道，“我一直想，我欠你一颗心脏，欠孩子一条命，我想先帮你找回心脏，再……”

“可是我找啊找，我找了十年，找遍了医院的每一个角落，仍然找不到你的心。”

听他提及心脏的事，吴名动了动耳朵，他可没忘他们的任务目标：“找回TA的心“。

现在看来TA一定是顾安然没错了，原来秦凌寻找的也是她的心，找遍医院都没有，那么她被强迫挖出的心到底在哪？

在吴名思索的时候，秦凌的话还在继续，“其实你刚刚一出现，我就认出了你，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假扮成顾安安，但我愿意无条件配合你，更愿意顺着你的意思，死在你手里，可惜……”

“你早就认出了我？”

“是啊，十年来，我每天都在自责，当初为什么没能认出你，幸好，这次我没有再犯错。”秦凌握紧吊坠，放在胸前，深情道，“安然，我欠你一颗心，对不起，我找不回你的心了，唯有用我自己……”

他说着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浑身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来。

以执念为引，以身体做灯，燃尽每一丝灵魂，在炽热的白光中，秦凌的神魂化成了一颗璀璨夺目的红色宝石，静静飞入顾安然手心。

“他……死了？”吴名愣住。

“嗯。”小饕餮点点头，神魂尽灭，比被他一口吃掉还干净。

大厅正中只剩下顾安然一人，她垂首站在那，盯着手心里的红色宝石，不发一语。

许久，就在众人以为她被秦凌打动，多年怨恨终能烟消云散时，顾安然猛地抬起头。

她面容扭曲，双眼赤红，“秦凌、秦凌！我还没同意，你竟然敢擅自去死，你以为这样，我会原谅你吗？不可能！”

她咬牙切齿地说完，举起手，用力将宝石向墙上摔去，红色宝石撞到墙上反弹回来，跳动数下，滚进了墙角阴影中。

“你知道吗，我啊，早就没有心了，所以我不会伤心，不会感动，更不懂得原谅，我只有愤怒和怨恨！”

说话间，土龙拔地而起，推着顾安然缓缓上升，医院空间再次震荡起来。

这一次，不同于之前战斗的时候，墙体瓦解，地面凹陷，土块碎石从天花板上簌簌掉落，一副即将彻底崩塌的衰败景象。

“完了，她疯了，她彻底疯了。”护士长说着说着，眼底也爬上红色，神情癫狂起来。

她冲到吴名身旁，趁后者不注意，伸出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满怀恶意道，“去死吧，你们都该死，这间医院里不应该有活人，你们都下地狱吧。”

“咳、咳咳！”吴名好不容易才掰开她的双手，将她推到一边，不可置信地惊呼，“护士长，你也疯了？”

“啊，都得死，都给我去死。”护士长自言自语着跑远了。

“再这么下去，我们都会疯的。”小姚护士抬起头，让陶小冀两人看清她眼底的血丝，“顾安然的本体是医院，她的思想会影响我们每一个人，在这里住得越久的人，影响越大，我的土，快找我的土……”

她说着说着神志渐渐消失，双眼赤红，如野兽般嚎叫着向墙角跑去，蹲在那里拒绝任何人靠近。

先是护士长，接着是小姚护士，不久后连大厨师傅也挥动菜刀瞎砍起来。活尸们一个接一个苏醒，游荡在塌陷的医院里，它们已经分不清敌我，走着走着便互相厮打起来。

顾安然释放的恶意和疯狂将整间医院拖入混乱。

“陶哥，怎么办？”吴名躲过倒塌的墙壁，转头对小饕餮说，却正对上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

“我好饿，我要吃，我要吃光一切，吃空所有世界，最后再吃了我自己！”小饕餮把碎石咬得咯吱响，“诶？你长得好好吃，我认出来了，你是不是我的储备粮？”

“陶、陶哥？！”看到他饥饿的小眼神，吴名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整个人绝望无助，连大佬都被影响到，他还挣扎什么呢？

不过下一瞬，只见小饕餮剧烈地摇晃脑袋，叫着，“不，不行，美味是无止尽的，肚子是永远填不饱的，我不能被**支配，我要做一只有格调的饕餮，生吃太浪费，储备粮不炒着吃怎么会香？”

听到他前半截话，吴名内心震撼又感动，大佬不愧是大佬，意志力非常人可比，这种时候都能控制自己。

可听到最后一句，吴名：……多大出息，卯大劲挣扎了半天，敢情你也没啥大追求，就是为了吃得更香？

“太危险了。”恢复理智的小饕餮满头冷汗，心有余悸地伸爪轻拍吴名小腿，咽了咽口水，道，“好险，差点浪费了我辛苦积攒的储备粮。”

吴名：“……”

形式紧急，医院坍塌不断，顾安然处在疯狂状态，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都会被影响到，完全失去理智。

小饕餮当然可以吃掉她解除后患，可是神仙小弟千年难遇，“要是有办法救她就好了……”

正在他喃喃自语的时候，突然有声音从天空流泻而下。

“咚！”

这声音悠远浑厚，回荡在医院的每一处角落，似敲响在众人的心尖上。

是每天傍晚必定响起的钟声！

钟声传来的一瞬，顾安然、护士长等人，甚至活尸们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们动作一致，齐刷刷仰起头，表情恍然，眼中红光似有消退的趋势。

可惜好景不长，这次的钟声只响了两声，便归于沉寂。

疯狂重新爬上众人的眼眸，医院再次陷入混乱。

吴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钟声……咚、咚……莫非……”

“莫非什么？”小饕餮感觉听完钟声后，头脑更清醒了。

“我有一个想法，这钟声也许正是顾安然心脏发出的。”吴名激动道，“从刚才的作用看，如果我们能找回心脏，医院一定能恢复正常。”

“那我们快去吧。”小饕餮惊喜，说着就要出发，才跑了两步却又折返回来，“诶？心脏在哪？是在楼上吗？”因为钟声听起来是从上面传来的。

吴名却摇了摇头，“我想不是。”

顾安然就是这间医院，找回她的心，即是找回整间医院的心脏。所以，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吴名想着缓缓转过头，视线定格在大厅一侧。

心脏只有可能在一个地方。

感谢相忘于江湖的地雷，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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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心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