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痛苦的原罪

午后阳光澄澈如水,将通往公园的小径照得透亮。从幼儿园到上野公园,这短短数百米的路,琴美步履急促,仿佛在赶赴一个很重要的约定。小衍默然跟在一旁,望着琴美低垂的侧脸和紧绷的嘴角,终究将嘴边所有的疑问都无声地压了下去。

直到她的目光掠过空阔的草坪,撞上了不远处秋千架上的那个女孩,琴美的脚步霎时钉在原地。

也就在这时,秋千上的女孩若有所感地抬眼望来,声音轻淡,却像一枚冰冷的针,径直穿透了这片安静的空气:“找我什么事吗?”

“我……”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琴美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女孩四周,把心底翻涌的疑虑压了下去,鼓足勇气开口道:“你以后……别再纠缠我们家了。”

像是为了弥补底气,她又急促地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答应你的事,我、我已经做到了。所以,别再见面了。”

女孩却像根本没听见这句辩解,她的目光掠过琴美,似有实质地落在了琴美的身旁。一直被忽略的小衍突然被这视线锁定,忍不住好奇地歪头,回望着这个神秘的女孩。

“你就这么在意这个虚假的家庭吗?”

女孩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空气骤然绷紧。

“你不是跟我说过你在那个家,没有人会在乎你的感受吗?”

那句话轻飘飘地悬在半空,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沉沉地压向琴美心口,几乎令她窒息。

“别再说了!”

琴美的嗓音陡然拔高,她怒视着女孩,掩盖在衣服底下的脊背如一根绷紧至濒临断裂的绳索,剧烈地发抖,仿佛皮下正奔涌着一座沉默的火山。

源自至深之情的背叛,总是裹着最亲近的温度,淬出的恨意也痛彻骨缝。她痛恨她的无情,恨她将自己如小丑般玩弄于掌心。自己曾以最滚烫的真心托付,换来的,却是对方在她最毫无防备时,以温柔微笑为刃,精准刺穿她所有信仰与依赖。

她没有办法,也永远无法原谅。这个曾被她称作姐姐的人,早已亲手碾碎了她毫无保留的赤诚真心。

她努力地平复着心情,不愿把局面闹得更难堪。

“你没体验过我们的生活,你根本不懂。”琴美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望向对方的眼睛却蓦地灼亮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我很爱他们,拜托,别在打扰我们了。”

“还有,”琴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仍用力地将心底的那句话掷出,“妈妈她……不会爱你的。”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慌的沉默迅速蔓延开来,沉重地压在了两人的呼吸之间。

一头雾水的小衍完全理不清这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但它敏锐的直觉捕捉到了另一件事,就是那种熟悉的、如芒在背的注视感,又悄然浮现了。自从它来到琴美身边,那个隐秘的身影就仿佛一个无声的幽灵,总在她们不察觉的角落悄然窥探。

它猛地回身,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公园后面的一颗粗壮的树干上,果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惊慌地缩了回去,但那惊鸿一瞥已足够清晰,是和它一样的守护甜心!

电光火石间,它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关窍,转头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个神秘的女孩,目光里充满了惊愕和了然。

原来如此,她刚刚看的不是琴美,而是看的是自己,她能看见它的存在!

被妹妹毫不客气回怼的绮梦从秋千跃下,低头逼近矮她一头的妹妹。心底虽如细针刺过,嘴角却勾出冷冽的弧度,侧首靠在她耳边,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对方神经上:“你的蛋,不是早就碎了吗?”

琴美踉跄着后退几步,捏紧的掌心早已一片冰冷黏腻。

那句话像钥匙般,瞬间撬开了记忆的锁。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随之失焦,那个午后的画面,裹挟着当日炙热的阳光与心碎,轰然涌回眼前。

她的母亲在极度严苛的家教中长大,父母的掌控令她窒息。与高年级学长的越轨,是她人生里对完美牢笼的唯一一次带着自毁快感的献祭。

这场叛逆的苦果,是绮梦的降生。在保守的年代,十六岁未婚先孕足以断送前程。为保全未来,女婴被记在外婆名下,成了名义上的“妹妹”。

多年后,外婆去世,遮羞布被揭开。绮梦带着出生证明找上门,那张酷似母亲年轻时的脸成了活生生的罪证。而此时,母亲已跻身豪门,站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一身丝质睡衣,冷眼掠过门厅外衣衫朴素的绮梦,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哪里来的野孩子?你找错人了,请你离开。”

那时的琴美蜷在母亲怀中,透过即将消失的门缝,清晰地看见,门外那双与自己相似的栗色眼睛里,如何被母亲残酷的话语,一寸寸碾碎眼底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瞬间黯淡。

她嫉恨着那个能被女人呵护在怀里的妹妹,明明同样是妈妈的女儿,为何唯有自己被排除在“家庭”之外?

这份不公在绮梦心中疯长,最终凝结成一个冰冷的决定:她要毁掉那个女人最珍视的一切。

于是,她戴上了温和的面具,以无比的耐心靠近琴美,跟她袒露自己是她同母异父的的亲姐姐,因妈妈的厌弃,而寄居于叔叔家里,却依旧渴望得到她这个妹妹的温暖。

琴美动容绮梦遭遇的坎坷不平,愧疚与欣喜交织,使她毫无保留地向绮梦敞开自己的全部世界。她全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坠入一个精心编织的罗网。绮梦则悉心经营着对方的信任与依赖,只为在情感攀至顶点的时刻,将真相化作利刃,给予致命一击。

最终,她如愿以偿。

当谎言被彻底撕开,琴美在崩溃中砸碎了那颗未孵化的守护蛋。午后的阳光冷冽如刀,映照着四散的蛋壳,如幻灭的星屑般渐次湮灭。随之逝去的,还有那个曾经渴望过姐姐、相信过温柔的、曾经的自己。

“蛋……碎了?”

这个消息像一记无声的闷雷,在小衍的脑海中炸开。

原来琴美早已孕育过守护蛋,那它之前那些关于未来的、天真而充满希望的劝慰,岂不是在戳痛她鲜血淋漓的伤痛吗?一想到她当时的哭泣或许并非是出于她的迷茫,而是对失去守护蛋的哭泣,心里充满了自责与懊悔。

“这个诞生的小东西,真的是你的吗?”

绮梦故意拔高了声调。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本该感到痛快,可望着琴美脸上痛苦的神色,她只觉得自己心里某片早已干涸皲裂的地方,竟也跟着隐隐抽痛起来。

“请停下吧,绮梦酱。”

一道温和而清晰的女音从小衍身后响起。

一直隐于暗处的守护甜心终于显现出身形。卡其色的帽檐上别着钢笔,留着利落的短发,身着高智感的白黑色衣裙,衬得它姿态优雅而冷静。

“不要再用这样的话,同时伤害琴美和你自己了。”

“你,出现了!”小衍激动道。

绮梦的身形蓦地一顿。她凝眉望向那抹久违的身影,语气冷得像初春未化的薄冰:“我还以为你,早就消失了。”

她与智也之间最深的裂痕,源于对琴美一家的复仇。当智也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主人从怨恨的深渊中拉出来时,失望的它最终选择了不告而别。

这也是绮梦自和琴美决裂的那天,她们的首次相见。

“我从未离开,”智也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我只是在等待你想起自己最初的模样。”

“模样?”绮梦轻声重复着这个词,话语里的自嘲如淬冰的利刃,“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智也。”

她的眼底翻涌着被撕裂的痛楚与固执。

“你难道忘了?你是在我四年级那年,得知世上还有一个‘母亲’存在时,才诞生的。”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成为建筑师,就能筑起一个容得下所有人的家……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归宿。”

她的声音逐渐低沉,却愈发尖锐:“可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人生来就不配拥有‘家’。而那个只会做梦的孩子,早就该醒了。”

“那个需要被守护的幻影,早在被母亲拒之门外的那天就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如她所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值得被爱的存在。”

风掠过她散落的发丝,也掠过智也骤然哀伤的目光。

“你错了,”它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只是在用她的过错,惩罚每一个试图爱你的人。”

“那又怎么样!”绮梦嘶声吼道,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溃败感,“如果……如果连最该爱我的人都会轻易抛弃我,那所谓的‘爱’又有什么值得相信的?”

“你告诉我,智也,”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究竟要怎么做,我才能……才能分得她一丝一毫的母爱?我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能不背着还‘野孩子’的名号,不像个被丢弃的孩子一样……活下去?”

“难道,我生下来就是个过错吗?!”

那个蓝裙外国女孩的话语,如同蛊惑的低语,像毒蛇般猛地窜入绮梦脑海——这个世界亏欠你,你的怨恨理所当然。

也就在这一刻,她裤袋里的红宝石项链泛起不祥的血色幽光。那光芒如活物般蠕动,化作浓稠的黑暗,瞬间吞没了她眼中最后的光亮。

等到雪音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恰好目睹绮梦被那枚剧烈膨胀的迷之蛋彻底吞噬,完成了黑暗变身的最后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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