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一百三十八】

吴镜慢慢直起身,拍了拍背上的泥土,冷笑道:“你们狐仙常年与人打交道,把自己沾染得太过世故圆滑,竟然也学会了他们的愚眉肉眼,自欺欺人。在无尽的时间和轮回面前,个人不过是朝菌和蟪蛄。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困顿于短暂的盛衰与哀荣中却又想着改变命运,更是如同蚍蜉撼树,我才不做那种蠢事。既然给了她们这个机会,把她们从归墟里带出来,就是为了谨守职责,完成各自的任务,哪有那么多功夫去顾及许多无用的东西。”

康安安小心翼翼走进地道之中,没听到身后总管大人的雄辞闳辩,此时地道中的人心也已经散乱了,许多房间都没有了护卫看守,一眼看去,并没有见到一个人。

狭长的地道并不长,但是绕来绕去,也走了段距离,旁边间或几个房间,都用铁链锁着,尽头终于出现一排大门,灯火从门洞中透了出来,胡小俏想必就是从这里进了大厅,康安安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忍不住心中奇怪:纪泽的手下已经松懈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运起罡风用心在周围细听,毫无声音,又等了一会,朝门里迅速瞥了一眼,却见厅中灯火通明,没有半个人影。

康安安一呆,本能地觉得危险,胡小俏不可能如此轻松地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她若是被识破拿下,也早闹出动静,哪有可能如此静谧,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决定先回去找贺郎商量,可是才转过身,随即便浑身僵硬住。

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轻袍缓带,风仪玉立,正是化名纪泽的中年人。

虽然他面目温润儒雅,肌肤上光泽流动,年轻时也必定是个浊世佳公子,可惜在康安安眼中,这人手段卑鄙,行事毒辣,根本和魔鬼一般无二,见他微笑的样子,忍不住浑身一激灵,向后退了半步。

纪泽悠悠地道:“康姑娘是在找人吗?”

康安安耳目灵敏,竟然不知道他是何时到的,更不知道胡小俏是不是已经落在他们手里,情况不明,此时多说一句话都可能出错,于是屏声静气目光炯炯地他对视。

纪泽感概道:“康姑娘很厉害呀,居然能克制得住‘魇’,果然不是凡间俗物,佩服佩服。”他向她做了个拱手的姿势,才转头朝身后道:“把所有人都带过来。”

身后有人低声答应,只见三个道人及一队护卫押着吴镜、贺郎、谢子璎和蛇夫人走过来,所有人都被倒绑双臂,连小舍都被扔进条麻袋里,被人提在手上。

蛇夫人嘴快,一见康安安便叫:“咱们太傻啦,他们早有准备,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康安安心中一沉,暗暗叫苦。

纪泽笑道:“你们都觉得我大势已去,必定慌乱成了丧家之犬,是吗?”

贺郎悻悻道:“自古祸害遗千年,谁敢小看了你。”

他刚才还在和吴镜口角,不料身后突然飞来几张符箓,把他和蛇夫人都定住,然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群护卫,手持利器,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就让人家全部拿下了。

纪泽温和道:“年轻人不要逞口舌之利,争强好胜是最无用的事。”

吴镜突然开口冷笑道:“你称他是年轻人?!呵呵,仔细算起来,你的祖父辈在他眼里也不过是黄毛小儿!你倒有脸依老卖老。”

纪泽闻言掉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毫不介意道,“哦,我忘了,度朔使总管大人也是个长辈呢。”

他慢慢笃到吴镜面前,低声的笑着,眼神满是暧昧,贺郎就在他旁边,想起之前吴镜说的旧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有点发毛。

他不知道度朔使总管的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很有种被人当众调戏了去的感觉,有些事吴镜并没有说实话,当年的纪泽可算是个狂热的追求者,虽然彼时他顶的不是这个皮囊,但回忆总摆在那里,想到之前好几次花前月下,被纠缠逗弄,度朔使总管的鸡皮疙瘩渐渐浮起,他咬住嘴唇避开那股喷到脸上的热气。

纪泽却不放过他,突然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头抬着吴镜的下巴,硬转了个角度对住自己,眯起眼睛道:“温婉姑娘,虽然你一直装作不认识我,我却始终没有忘记过你啊。有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而你在人间兜兜转转那么多年,遇人无数,可否还记得当年我的那些好处呢?”

原来以前的女捕快名字叫温婉!这与度朔使刚硬决绝的风格形成激烈反差,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了极端的不适应,更想不到的是,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然也如此复杂,纪泽的样子何止是对他有意思,简直就差霸王硬上弓了。

事到如今,大家唯有目瞪口呆地瞧着这对“旧情人”,吴镜的脸皮涨红到像要喷血,双臂被后面的人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于是怒斥道:“胡说八道!我乃归墟度朔使,你休要出言不逊!”

纪泽看着他羞愤欲死的样子,像是在细细欣赏似的,还发出了满足的轻笑声。

其他人则突然泄了气,想不到平时冷冰无情威风凛凛的度朔使总管,遇到这种强硬的态度,居然也就表现得像一个受到恶霸斯凌的良家妇女似的,就差苦逼地说:公子请自重了。

“……”尴尬的气氛中,康安安觉得自己必须站出来替总管挡一下,于是大声道,“你滥杀无辜,封人精魄的事已经暴露,即便把我们全困在这里,外面的狐族也会尽快报官,官兵自然随后赶到,这里就算是铜墙铁壁都挡不住,所以别以为自己还能得意多久!”

纪泽这才放过吴镜,转头看了她一眼,“不错,这里呆不久了,我自然是要出去的,不过,离开之前,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置你们?”

众人不由心中一凛,晓得他要杀人灭口了。

果然,纪泽似乎很喜欢看到他别人害怕的样子,大笑起来,道:“来,大家先去议事厅,我们还有时间,不急,慢慢来。”

一群人拥进了议事大厅,很宽敞的一个房间,四面都有椅子,当中大片空地,想必时平时他听取汇报,发号施令的地方。

康安安虽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倒绑双臂,也无法动弹,因为有两个护卫守在她身旁,一左一右,两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她也顾不上其他,先在大厅四周巡视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胡小俏的影子,不由心中升起一线希望,觉得她可能是找到地方躲起来了。

纪泽已经在大厅中的主座坐了,他拍了拍手,像是突然记起什么重要的事,笑道:“对了,还差一个人呢,度朔使就是厉害,先调换了我身边的霜华,又换了吴阿七,实在是无孔不入的好本事。”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厅后扬声道:“到了这个地步了,不用再躲躲闪闪,出来吧。”

话音刚落,堂后一阵脚步声,吴阿七,不,胡小俏拖着鞋底,懒懒散散踢踢踏踏地走了出来。只见她旁若无人地走到纪泽身边,而华贵高雅的纪泽像是闻不到她身上的尿骚味似的,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什么时候脱了这身贱皮,实在有些叫人无法忍受呢。”

“你以为我愿意吗?!”胡小俏恶狠狠地瞪着吴镜,道,“总管大人有话在前,哪怕是头猪是条狗,只要他一声令下,我都得遵命行事啊!”

“哈哈,他素来冷酷无情,无论是谁都别想绕过他的职责去,这点我也是深有体会。”纪泽笑吟吟地对着面露震惊之色的吴镜道,“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无欲无求呢。”

康安安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此刻就连傻子都看出来,胡小俏叛变了。

只有蛇夫人脑中缺根筋,尖声怪叫道:“你疯啦,竟然敢这么对吴大人说话,还跟这种人站在一起,你是不是要造反?!”

胡小俏不屑地道:“大姐,我已经造反了!你们吴大人心里应该也明白啦。”她边说边朝着吴镜扮了个鬼脸。

而吴镜面沉似水,毫无表情,隔了一会儿,才道:“为什么?”

“为什么?”胡小俏像是听到天下最可笑的问题似的,仰天狂笑起来,“你觉得我天天跟着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总管到处奔波,为你寻找各种戾魅罗刹婆,到头来连自己能上谁的身都做不了主,会是件心旷神怡的事?”

“难道是刚才在庙门外的时候,你就已经决定和他合作了!”康安安猛然想起之前与道士打斗之时,胡小俏始终在给纪泽锤腿,头也不抬的样子,恍然大悟道,“他发现了你不是大巧妹,而你则顺水推舟,答应他做奸细,反正你知道自己不会真死!”

“你给我闭嘴!”胡小俏厉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新上来的愣头青一个,连搜魂术都不会使,不过是靠着运气好,找了具年轻貌美的身体,骗倒了两个蠢男人,偏偏还要摆出一脸正气凛然,有情有义的烈妇腔,时刻阻挠我的业绩,呸!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死无葬身之地!”

她指着康安安,对着吴镜命令道:“快把我们换过来!”

吴镜冷冷看了她一眼,手指头都没有动。

胡小俏冷笑:“对了,你说过,她身上有‘魇’,我不方便上身是不是?”她一转身,对着纪泽道,“大人,请你收回她身的东西,我好用这具身体为你效力。”

纪泽想了想,随即一笑:“花姑娘的要求,自然无所不应,反正‘魇’在她的身上也没什么大用了。”

他向身后三个道人挥了挥手。

三位道人依言而来,围着康安安站定,口中念念有词,三人掐诀端在胸前,玄机道人的一只手已经被包扎了伤口,上了夹板,横在胸前,脸色十分凝重。

在他们的咒语声中,只见长风道人从怀里摸出一件黑色的陶瓶,拔出瓶塞,将空瓶口对准康安安,与此同时,道人们嘴里语声越来越急密,嗡嗡低沉的声音隐隐有风雷之势,康安安只觉得天灵盖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汨汩地往外钻,虽然不痛不痒,但也十分诡异,如同泰山压顶般的缓慢,却是反向而出,随着那阵压力层层地往上剥离,自己心中越来越清明,渐渐神采奕奕,周围的人看她,也觉得有层光晕自肌肤而生,虽然依旧头发蓬乱,可是脸上到底容光焕发起来。

隐约一缕淡黑色的雾气从她发顶钻了出来,一溜烟地往长风道人手中陶瓶吸了进去,道人等它完全进入瓶中,立刻将刻有符文咒语的软木瓶塞封闭瓶口,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揣入怀中。

“姐姐,你没事了?”贺郎心情五味杂陈,即是欢喜又有忧愁,康安安终于摆脱了‘魇’,可是,胡小俏马上就要来占用她的身体了。

果然,只听胡小俏娇笑一声,对着吴镜摆出个“请”的手势,道:“吴大人,你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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