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四】

为了防止她们被其他客人撞见,刘老板特意让人在后院里虚掩了角门,前楼热闹将尽尾声,她们已悄无声息进了院子,借着月光看,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想是经常派人来打扫,但进入小楼之后,满地碎石木屑,看得出确实是装修到一半就匆忙撤退的情形。

屋里倒不是太黑,一抬头,便见楼顶一角有个海碗大的窟窿,旁边连着的屋顶墙面都发黑起了霉斑,想必就是之前被雨水冲坍的地方,月光从外头透进来,照在房间里零星的几件家具上,到处肉眼可见薄薄的一层灰。

“你有没有觉得这房间里非常奇怪?”胡小俏进来以后直皱着眉头,此刻情不自禁连连打了几个寒颤,她立刻停下脚步,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她们占用了人的肉身,因此可以感觉到疼痛寒冷灼热疲倦等一切因外界环境而产生的影响,可是那些都是肉身的自然反应,从来没有过像这样打过寒颤。

说实话,自从踏进这个院子以后,康安安却总是一阵阵心头发怵,这绝不是来自身体的感觉,而是来自精魄深处的冲击。她慢慢地走了几步,猛地抬起头:“我明白了,这里肯定有东西可以镇魂。”

“镇魂?对!只能如此。”胡小俏豁然开朗,“怪不得会有戾气发散不出去凝成罗刹娑,可是镇魂的法器在哪里?我们怎么会看不到?那些罗刹娑应该也在这里,为什么我们也感觉不到?”

康安安随身带了点火工具,此时燃起一支蜡烛,烛光朦胧地照出眼前的东西,随着光线转动,房间里到处都是张牙舞爪的影子,房间并不很大,横跨不过约二十步的距离便走完了,便是有什么东西也早该看到了,她停下来,对着胡小俏问:“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没有。”胡小俏没好气地说,“什么有人走动,什么女人哭声,八成就是那些笨蛋自己瞎编出来的故事,自欺欺人,如同这个茶坊招牌的来历一样,都是骗人的把戏。”

“人畏惧鬼是常态,害怕之余难免添油加醋也是正常,可是吴镜大人不会骗我们,既然给了这个地址,就肯定有问题。”

“难道是见我们来了,那些罗刹娑都吓得躲起来了?”胡小俏自言自语。

“既然称之为罗刹娑,肯定是与戾魅不同,对此你有什么经验吗?”康安安问她。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胡小俏却没有回答,平时她总是一副资深老前辈的架势,时不时地肆意嘲讽一番,这次居然没有接口。

康安安说:“你不会是……从来没见过罗刹娑吧?”

胡小俏不说话,黑暗里也看不出她脸上表情,但声音里明显有些悻悻的意思,说:“说起来还是拜你所赐,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走狗屎运的,一上手就能接到罗刹娑,我看吴镜大人在任这些年,也未必见能过几次罗刹娑呢。”

这么一来,康安安自己都觉得有些抱歉了,运气何至于“好”到这个地步,连累大名府度朔使一起踩到深雷。

怪不得胡小俏这么讨厌她,明明业务不精偏偏接的还是重头戏,整天还嚷着要用最专业最精深的手法去解决,井蛙观天得如此胸怀大志,这就很招人恨了。

胡小俏又在房间里兜了几圈,渐渐有些不耐烦,便说:“也不知道那些罗刹娑是被困在房间里还是外头的院子里,或许……”

她话未说完,忽然发现旁边墙壁上多了一个黑影。

康安安手里举着蜡烛,灯光从房间的那头转来转去,那她身边的贴着的黑影就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胡小俏眼皮都不眨,一手往怀里探了进去翻找手帕,那黑影像是一直在看着她,两人面对面相视,光线太暗,看不清模样,胡小俏便说:“乖乖,只有你一个吗?”

那黑影居然娇弱地回答:“才不止一个,你现在就踩在我妹妹的脸上呢。”

胡小俏一呆,低头往脚下看,借着朦胧的月下,她似乎看到自己脚下踩着一张脸。

要是换了别人,此刻大概要尖叫起来了,胡小俏反而来了精神,旁边的鬼影也不管了,蹬着腿就踩,嘴里骂:“敢吓唬老娘!你当我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

康安安闻声赶来,只见她跳着脚在原地直蹦,拿蜡烛一照,脚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了?”她问。

胡小俏停下动作,拢了拢鬓角散发,感觉挺爽的,说:“不好意思,刚才瞧到那玩意儿了,一时没忍住,好像把它又吓跑了。”

康安安:“……”

是谁说要尽快完成任务去抢甲等业绩的?

屋子另一头墙角处又是人影一闪,康安安马上说:“你在这里继续找,我过去看看。”她提着蜡烛迅速赶过去,那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引着她一路追到角落里,烛光照来照去,耳边传来一个小女孩“咯咯”地轻笑声,像是觉得十分有趣。

康安安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头,那影子哪像是罗刹娑,简直就是个在和她先捉迷藏的小孩子。

她提口气,猛地吹灭了蜡烛。

那影子上窜下跳耍得正欢,冷不丁光线一暗,竟像是吃了一惊,立刻僵硬在原地。

康安安凝神看去,停下来的影子灰灰白白,轮廓可爱,看起来是张十岁的孩子的脸,隐约可见乌溜溜的眼睛,张大的嘴巴,渴望地对着她,像在说:咦,你怎么不玩了?

她手里明明已经捏住帕子,对着这张稚嫩的娃娃脸,硬是下不去手了。

诡异的静谧之中,耳听胡小俏在身后问:“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一转眼,那张灰白的小圆脸就消失在墙上,康安安把捏着帕子的手收回来,按在心口上,有些茫然,她慢慢地说:“没什么,我大概是看错了。”

胡小俏说:“没错,这里肯定有问题,五条罗刹娑应该全在这里,只是它们被什么东西镇住了,若是自己不出来,连我们也轻易看不到。”她随即冷笑一声,“不过,就算他们不出来,我也有办法。”

她手里攥着那方有差印的帕子,此时抖开平覆开来,将有印纹的那面贴在青石地砖上,她抬起手,缓缓张开五指,露出白到发蓝的掌心,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如绽开朵清冷皎洁的花,倒不是因为她皮肤特别白皙,而是浑身的罡风在黑暗里聚起的寒光所致,胡小俏把手掌心慢慢地往帕子上的差印处盖下去,说:“既然知道它们在附近,这招‘搜魂术’便十分有用了。”

果然,当罡风碰到差印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每一条花纹中汨汨流过,转而腾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团白光,不过瞬间的事情,随即如泼散的水盆打落在地上,青石板地上一圈光华涟漪般层层向四周漫延开去。

胡小俏说:“本差再教你招本事,‘搜魂术’虽然有效,但实施范围不大,只有在确定藏有精魄的室内才能用。”

说话间,房顶上便倒吊出五条黑影,五条长长的头发倒垂下来,五个头都以同一个吊诡的角度弯了下来,五张灰白的大大小小的面孔一起对着胡小俏和康安安,看起来都是女孩子的样子,最大的年纪约十七八岁,最小的看起来顶多十岁。

胡小俏笑起来,说:“真好,这下都齐全了,省力!”

罗刹娑这个东西之所以少见,是因为它们通常受到外界的干扰,或被囚禁,或被震慑,或者干脆被人豢养,以至于戾气凝结成凶,旷日引久,它不同于戾魅,只靠着一口怨气进行复仇,罗刹娑往往能保留自己的意识,所以更狡猾。

当然这只是归墟教科书级的理论性指导,真正的具体的罗刹娑,不光是康安安,连胡小俏也没见过。

只是康安安一眼瞧过去,这五个面孔里至少有三个是孩童模样,心里不由打起了鼓,孩子的罗刹娑,不知道和传说中的罗刹娑有什么不同。

胡小俏说:“丑话说在前头,虽然咱们是一起办事的,这里又是你的辖区,但毕竟我为客,也是你的前辈,所以这五个里我三你二,你答应了咱们就各收各的,日后在吴镜大人面前也休要多话。”

康安安摇头:“不行。”

胡小俏怒:“你想怎么办?”

康安安伸出一只手:“我三你二。”

胡小俏撸起袖子:“我瞧你是有点不知好歹呀,居然敢在我面前称大?”

康安安说:“年纪大的那两个可以归你,我只要这三个小孩子。”

不等胡小俏再次发话,耳旁“呼”地一声,当头的那个罗刹娑如出弦之箭一般,顶头朝着她射了过来,康安安自然不会坐视,手里挥出一团罡风,朝着罗刹娑打过去,才出手,却听耳旁又是两道呼啸声,另两个罗刹娑也向自己射了过来。

对于精魄来说,肉身是予以安全蔽护的坚固堡垒,通常只有在□□破损阳气虚弱的情况下,戾魅罗刹娑才能真正伤害到人的精魄,而胡小俏康安安都有肉身掩护,这些罗刹娑其实并没有办法直接伤到她们,故以阴寒之气横冲直撞而来,就是要强硬地削弱她们身上的护体阳气,制造机会侵体。

所以一般精魅出现,总会发出诡异的声响,露出青面獠牙的嘴脸,作出种种恐怖的动静,就是为了扰乱人的心神,好让他们害怕到夺路而逃,在挣扎慌乱之中熄灭身上的阳火,清气下降浊气上升,撞破身体流血不止,要知道气血是人体的精髓,也是阳气之根本,当人们因恐惧发狂而不知不觉将阳气消耗殆尽,邪物才能成功侵入。

康安安一个没留神,被两个罗刹娑撞到身上,也不过是觉得半边身子一冷,像被寒冰扫过,回头一看,又有两个罗刹娑往胡小俏身上撞去。

胡小俏的帕子本来在地上,此时已经弯腰捡起来,乘这机会那两个罗刹娑直接撞在她身上,立刻又弹飞了出去,她挺身而起,正好看到又有个罗刹娑朝着她飞了过来。胡小俏帕子在手,想也不想,朝着那个方向甩了过去。

康安安在旁边已堪堪躲过另两个罗刹娑的攻击,她也看到了朝着胡小俏飞去的罗刹娑,不但看到了,还看得十分清楚,竟然是这五个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也就是刚才在墙角和她玩捉迷藏的那个娃娃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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