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康安安问她。
“关你什么事?”她冷笑一声,老气横秋地道,“你和上次来的女人是一伙的吧?你们手上拿的那个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来抓我们?”
“这个吗?”康安安抖了抖手上帕子,女孩子们顿时悸动起来,悉悉窣窣地一片议论声,最大的女孩子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想干什么?快收起来,我知道你们就是来抓我们的,上次你们还为了分赃不匀的事吵架呢!”
康安安苦笑起来,“你们可能是误会了。”
“我才不相信你们呢。”大女孩道,她伸出双手,指甲尖利如鹰爪,在面前一晃而过,凶巴巴地道,“我们才不需要任何人帮忙,看在上次你帮过我妹妹的份上,今天你和这个小白脸可以出去,其余人必须留下。”
“你是想杀人吗?”康安安摇头,“在我面前,绝对不可以。”
“呵呵,你以为你是谁?”大女孩忽然舌头一吐,像蛇信子似地伸出来半尺多长,在她面前缠绕飞舞,同时十指尖利,做了个要扑上来的动作。
谢子璎刚刚睁开了丝眼缝,从康安安身后探出点脑袋,乍眼见她这个模样,顿时喉咙口’噢喽’一声,又紧闭上眼,缩回她身后去了,嘴里叫起来:“安姑娘,快,快,我身上有道符,是我师傅赏的,就在胸口这里,快拿出来顶一顶。”
康安安被他紧紧拉住腰带,勒得呼吸困难,腰背都疼,心里好不耐烦,身后像吊着个累赘似的,索性转过身,一掌劈在他颈上,把他直接打晕过去了。
大女孩看直了眼,说:“你这女人好奇怪呀,怎么每次都打自己人?”
她的舌头还在康安安面前挥舞,康安安一个掌风扇过去,把她扇得仰天往后退,嘴里一口戾气没管住,舌头眼珠指甲顿时缩了回去。
“不许打胜月姐姐!不许欺负她!”房间里响起一片莺莺燕燕声,四个女孩子同时化作四道寒风,带着猎猎光影,笔直地朝她迎头撞来,像要把她撞个粉身碎骨。
康安安知道自己若是直接一掌拍到她们身上,必定引起伤痛与仇怨,这些罗刹娑本身都带着孩子气,很难冷静,到时候众怒难任,只会把事情越搞越大,她灵机一动,一边避开,一边摸出荷包,掏出那两块碎骨头,举在空中晃了晃,扬声问:“这是谁的骨头,有人认领吗?”
四道光影静止下来,大家重新站稳,看了看骨头,又一同看向个头上系了红头绳的女孩子,那女孩生得瓜子脸,柳叶眉,伶伶俐俐的,捂着脸叫起来:“嗳呀呀,你拿人家的骨头干什么呀!真是个坏人!”
“原来是你的。”康安安看她最多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好时光,免不了叹了口气,问,“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把你埋在院子里的?”
“他!他!还有他!”红头绳的女孩子气呼呼,指着地上的丁哥、阿大和老何,大声道,“就是他们三个,是他们把我埋进来的!”
“我们也是!”其余的人一起说,五张面孔对着地上的两个人,那两人陡然觉得周身气温大降,寒入心扉,忍不住抬起了头,撞眼便见四张因愤怒而扭曲的恐怖的脸,阿大一声不声,直接栽倒在地,老何硬朗点,也吓得迷离恍惚,神志不清,康安安上去一步,“啪啪”两记耳光,终于也把他打晕了。
“活该!”几个女孩子开心得鼓起掌来。
“那你们都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呢?”康安安乘机问。
“我……”红头绳的女孩刚想张口。
“闭嘴!”那个叫胜月的大女孩厉声制止她,“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那么听话,别人问什么就回答什么,他们肯听吗?就算听进去了,也不会帮我们,或者干脆就是觉得我们都是活该!”
她发怒的时候,头上黑气直冒,眼珠克制不住地变成红色,咬牙切齿,比方才故意吓人时更多了气势上的可怖,几个女孩子吓得连连后退。
“你们要不要听我的话?”胜月大声说。
“要!”女孩子们齐声回答。
“要不要让那些人得到报应?”
“要!”
“要不要给自己报仇?”
“要!”
每一次呼声之后,这几个人的眼睛越来越红,滴得出血来,浑身不断焕出黑气,她们的脸在黑暗中本来是惨白色,此刻龟裂似的延伸出黑色细纹,整张面皮便像干涸的土地般起了层散碎的硬壳,所有的黑气渐渐往胜月的身上吸附了过去,令她全身都隐没不见,唯有张碎裂的脸,浮在半空中,仿佛时刻会剥离坠落。
康安安终于明白,那个叫胜月的女孩才是真正的罗刹娑,而其余几个不过是受她影响转化的小跟班而已,更或者说,她催化、吸收了所有人的戾气,因此成了其中最厉害的佼佼者。
在胜月的鼓动下,女孩们团结地簇拥在她周围,五张破碎的面孔,五双如血的眼都盯着康安安,胜月冷冷道:“你是要自己出去,还是要被我们赶出去?”
康安安说:“你们赶我?怕是没有这个本事。”她取出了帕子,众人忽地一惊,齐齐往后退了半步。
康安安叹:“我知道你们年纪还小,以前估计也上过当,所以不肯相信人,但你们怎么就不动动脑子,我有法器在手,一眨眼就能把你们全打成碎渣渣,却没有动手,并且之前有人要动手,我都阻止了她,这点诚意都不够你们暂时放下冲动,来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吗?”
她边说边慢慢地晃着帕子,五道身影便跟着帕子一起在晃动,胜月犹豫起来,后面的小妹妹们也跟着一起做出犹豫的样子。
“你们要报仇也好,要杀人也罢,至少告诉我一下原因,难道你们被压制了那么久,就没有一点想倾诉的**?”
“你想知道什么?”终于,胜月说。
“是谁杀了你们?”
“没人杀我,我是自己跳的楼。”胜月冷冷说。
“我是发烧没治好。”
“我也是风寒死的。”
“我饿了,吃坏了东西。”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最小的女孩怯生生地说。
“小小,跟你说多少遍了,你是在城楼高台上玩,不小心掉下去摔死的。”红头绳的女孩说。
“我不听我不听!”小小拼命摇头,“我才没有死得那么难看!”
康安安皱起眉头,觉得甚是可疑,这几个人都是自已死的,并未遭遇什么毒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知道普通人的精魄若不带戾气,是绝不会变成罗刹娑的。
“你们的死既然与别人没有关系,为什么会想报仇呢?”她百思不得其解。“你们的恨是从哪里滋生出来的呢?”
对面一片安静。
五张灰白的面孔看住她,突然间整张脸皮都往下垂,罗刹娑生气的样子也十分奇怪,像是蜡烛融化了将滴未滴的状态,这五根惨白的半融化的人形蜡烛便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整齐地伸出手,一把拉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五片同样惨白的胸脯。
少女雪白柔美的胸部本该是世上最美妙的画面,可是康安安看不到半点动人之处,因为每一个人的胸前有个黑色的名字,有长有短,黑色的线条张牙舞爪地嵌在少女娇嫩肌肤上,触目惊心。
康安安呆住了,她上前一步,仔细地看过去,没错,每一个人,无论年纪大小,胸前都纹着一串字。她的心头顿时翻江倒海般恶心起来,手指在那些字上抚过:武骑尉黄炎、南门张大官人、长史九郎、千春楼秦小公子,小小身上的字最多,却是一句诗:冷露无声湿桂花。
她本来瘦弱,那一串字便像吸血的蜈蚣似地爬在她嶙峋的胸骨上,陷进皮肉里,令康安安几乎无法直视。
“姐姐,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小小嘟嘴问,“桂老爷说他最喜欢这句了。”
“桂老爷?”康安安茫然。
“你不会看不懂吧?”胜月冷笑,“咱们身上每一个字都是主人赏的,小小那句诗里嵌着她主人的姓呢。”
“你们,都是经过了‘点花香’被人买下来的?他们都对你们做了什么?”
五张脸木然地,死气沉沉地浸在昏暗的光线里,没有声音,康安安看着眼前的小小玉兰花花瓣般娇嫩的脸,心中也如被揉烂了花朵似的疼,轻轻问她:“你,有没有被欺负?”
小小目光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不说话。
胜月闪身拦在她面前,恶狠狠道:“我们被买下来,不就是专为了被人欺负的吗?他们出了银子,就可以给我们起名字,在身上刺字做标记,要我们根据他的喜好去学唱学跳,随时可以来看我们,为所欲为,我们就是供他们玩乐的东西。”
“所以你就跳楼了?”康安安看出她是个爆脾气,比后面几个女孩子更老练更具野性,“是不是在你身上刺字的那个人逼你的? ”
“关你什么事?”胜月张牙舞爪道,“假惺惺地装作很关心吗?那就先让我杀了这三个人,我就相信你准备帮我们。”
康安安叹:“我真的不能让你们杀人。”
气氛又一次压抑沉重,胜月抬起头,微微狞笑道:“其实,我们也许不该怕你,你只有一块帕子,又只是一个人……”
她话未说完,突然有人用力推门,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开门!”
胜月立刻回头,却见倒在门口的丁哥突然跳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拉开门闩,打开门逃了出去,这人实在太狡猾了,原来他刚才一直都在装晕。
外面的人大步踏进来,手上提着明晃晃的刀,人与武器都带着浓烈的杀气,五个罗刹娑对视一眼,倏地化成一股黑烟,原地消失了。
身后的月光铺在门前的青石板地上,那人背着光线看不清脸孔,但那看着身形动作,康安安觉得肯定就是小王爷,只是气势和平时完全不同,以前是霸道嚣张,现在是凝重沉稳。
她不由苦笑起来,多出来的精魄果然受到七郎神威的镇压,进了这个院子,就像完全消失殆尽一样,现在小王爷算是彻底恢复成本来面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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