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精魄一进入扳指,如同进了一个黑暗世界,不远处隐约飘着几团白色的光芒,但是彼此靠近之后,那些光芒都自动避开,它孤独地漫无目的地在这片黑暗之境飘移,不知过了多久,迎面而来一团白色光芒,迫不及待直接撞进它体内,瞬间从头至尾一片澄明敞亮,仿佛开了灵窍,它这才知道自己可能是精魄齐全了。
人说魂游太虚之境,想来就是这种不知日月不见天光的感觉,它只余一缕意念,在无边无尽的时光中穿梭而过,吴镜可能还在努力地寻找宁殷的散魄,倒也没把它提出来手撕,不过这一天想来也不会太远。
这里完全没有时间的痕迹,混沌如盘古开天之时,某一个时刻,突然又是一道闪电似的霹雳,她头痛欲裂,焦躁不安地被投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容器里。
精魄:……这感觉真的好熟悉。
一睁开眼,它便发现疼痛不仅仅是来自精魄,还有一部分是来自□□,它跌倒在一片杂草之间,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两只手臂上全是细小的划伤。
抬起头,只见一个男人立在面前。
如果不是瞬间认出眼前人就是总管大人吴镜,它几乎以为自己撞上了什么荒山野岭月黑风高柔弱妇人遭遇色狼的倒霉事。
吴镜说:“恭喜你,又回来了。”
他脸上冷冰冰,根本没有半分恭喜的意思,精魄茫然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裙子被不知被什么刮破一大片,露出大半条雪白的大腿。
再借着月光仔细打量对方,总管大人也狼狈得很,看上去未必比它正经多少,同样的衣衫不整,脸红心跳,额头汗水涔涔,哪有平时风流倜傥,气定神闲的模样。
只怪这情景太过诡异暧昧,它难免起了不正经不道德的想法,叹道:“吴大人,咱们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吴镜根本不理它,侧耳细听,脸上有种愤怒而焦急的神色,“接下来的事你自己去解决吧。”他带着怒气对她道,“反正都是你引出来的烂摊子。”
精魄:“……”
吴镜实在没时间和它多说,像是在逃避什么,不停地朝着来的方向看,终于一跺脚,走了。
精魄瞧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只剩下满头雾水:我现在是谁?我在哪里?我要解决什么问题?
它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因为再次拥有□□而感觉无比的充实和安全,飘荡游离的状态虽然无拘无束,却毫无归属感,空落落的,哪像此刻,听着风从树梢上刮过,吹得遍体微凉,鼻尖有清新的草香,手心里捏着柔软的泥土,它又一次觉得能活着真是太好好。
看样子总管大人不知为何重新把它带回了人世,不知这次又是个什么身份?精魄想了想,渐渐萌生出另一种希望,心里倒有几分迫不及待,这个繁华的世界实在太好了,虽然它才离开没多久,但在封魂期间,它每天都在渴望回来,重新感受一下尘世中美好的事物。
可惜这种期待的心情并没有保持多久,就被残酷的现实彻底打败了。
一队人举着火把,提着铁链子,漫山遍野地捉贼打贼似的,从树丛里钻出来,见她倒在地上,直接过来一链子套住头颈,喝骂:“你这妖女,还想往哪里跑!”
精魄:“呃……妖女?”
有没有人来说明一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抓它?最主要的,它现在算是谁?
精魄张开嘴,一个字还没问出来,提链子的人手一收,便把它整个人往前吊起,勒得它舌头都几乎要吐出来。
“另一个跑了,算了,先把她带回去。”追捕的人想必也是跑得累了,能抓到一个交差也很满意。
精魄好不容易才能顺畅地呼吸,开口急问:“你们是谁?”
那些人奇怪地看着它:“你还来问我们是谁?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是谁吧!”
精魄觉得这个回答很惊悚,于是更糊涂了。
一行人大功告成,把它绑得结结实实,包围在中心,往回押解,精魄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随遇而安,只是在每次经过河边的时候,都要低头往那黑黝黝地水面上凑过去多看几眼,看清楚自己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但是夜色太深,它只见水面白朦朦的一个轮廓,根本瞧不见五官。
这群人赶着它进了一大宅子,虽然在郊外,这宅子却造得气派非凡,一路进去,只见楼阁富丽堂皇,轩院曲折变幻,园内风景幽深秀丽,有碧水潆洄流过,来不及细看,它被推搡进了后院正厅。
大堂正中,有个人大马金刀地坐了,仿佛是被人从床上急冲冲地叫起来,宽落落地披着件外袍,露出里面白绸中衣,神情间十分光火,见它进来,顿时两眼厉光射过来。
精魄浑身一抖,认出来眼前人,赵府的小王爷,难道……。
小王爷一挥手:“你们都下去。”
倾刻间就清了场,精魄孤零零站在诺大的房间里,面对着一个不知为何火冒三丈的熟人,一时千头万绪都纠结起来,涌上心头,需要努力地理清头绪。
小王爷慢慢地朝它走过来,每一步都令能它想起些什么,他的脸熟悉又陌生,那些因失而复返的魄所带来的全新的感觉,夹杂了许多本来不曾有过的情绪,它恍若隔世,心潮澎湃,一时百感交集,清了清喉咙,说:“你……”
小王爷不等它说完,抬手抽了它一巴掌。
精魄彻底地呆住。
他居然打它!
只听小王爷淡淡说:“我本来不打女人,但仔细想想,你其实也算不得上是个女人。”
精魄被抽得七晕八素,耳道间“嗡嗡”作响,他的这句话就夹在杂音之中,隐隐约约听了个全,随即胸中似乎被锺了一拳似的,痛不可挡,它用力呼吸几下,鼻子发酸。
小王爷厌恶地说:“不错,哭起来颇有几分姿色,叫人看了倒也有几分怜惜。”
精魄:“……”
什么?哭了?它眨眨眼,回过神,果然觉得脸上湿漉漉的,这就是眼泪?但是,它什么时候会哭了?
“省下这套惺惺作态的手段吧,等我找到那个吴镜,再一起收拾你们。”他铁色铁青,双手紧握,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看起来随时都会上来再给它一巴掌。
精魄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还是慢慢地闭上了,不愿再说一个字。
“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欺骗我,就算是只鬼也别想顺利投胎。”他恶狠狠地说,仔细看,手都在发抖,“来人,把她关起来,这次多加派几个人手,再不许让她逃出去。”还以为这次又要被关进阴暗的地牢里,想不到居然把她安置在一栋小楼里,侍卫将它推进二楼的一个房间,便锁门守在外面,房间布置得倒也干净雅致,不过它进去后第一件事是先去擦了擦脸,确定了那确实是眼泪后,顿时整个精魄都不好了,这算是什么玩意儿?
我堂堂一个度朔使什么时候会掉眼泪了?难道这就是精魄完整的后遗症?
窗前的桌上摆着菱花境,它过去拿起来一照,深深吸了口气,果然是康安安的脸,可是,这只会令它感觉更困惑,小王爷为什么要打康安安?他怎么就突然这么恨她了?
此时,她听到低唤声,往窗外一看,居然看到隔壁房间的窗口探出一张清秀的男子的脸,肌肤如雪,探出大半个身子,轻轻地叫了它一声:“安姑娘?”
她全都想起来了,指着他,“你,郭珺臣?”
那人突然泪盈于睫,哽咽道:“你果然还记得我,太好了,我就怕你再也不理我了。”
康安安猛地心头“咯噔”一声,不好!小王爷不但找到了郭珺臣,还迁怒到她和吴镜,看起来是想要一网打尽,以雪前仇!
她离开了多久?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势怎么会变到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
康安安重重叹了口气,朝着郭珺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谢子璎呢?”
郭珺臣看起来倒没受伤,也不像经历过什么折磨,他摇头道,“我不知道呀,小谢确实一直在照顾我,我醒来没几天,也来不及多说什么话,昨天晚上,突然有一队人马冲进来,把我带到了这里。”
康安安又听他称谢子璎为“小谢”,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他还是以小王爷的面目,不由心头一颤,跺脚道:“我明明写了信让小谢早点把你搬出去,怎么这么不小心,想不到他记性那么好,连周婶和青儿住哪里都记得,你……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郭珺臣摇摇头,柔声地道:“安姑娘,没事,只要你还记得我,就很好。”
他看起来还很虚弱,多说了几句话,便体力不支起来,靠在窗台上微微喘息,白玉般的额头渗出汗珠。
尽管他与小王爷之间恩怨深刻,可能无可疏解,可是对于她,从来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她的事,反面一直在逆境中给予支持守护,康安安不得不承他这份情。
见他落到这个地步,她心中酸楚,道:“你放心,只要我在,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害你。”
郭珺臣听她这么一说,又用力探出身,满怀深情地看她一眼,“谢谢你,安姑娘,如果他敢伤害你,我,我也绝不答应。”
康安安被他看得心头重逾千斤,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会引起误会,忙纠正道:“我的意思是,这事本来不能怪你,你也是被害者,他不可以把一口气全出在你身上。”
郭珺臣垂着眼帘,轻轻地道:“他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他怎么能这样对你?!枉费安姑娘你这么热心地救他!”
康安安心头一堵,叹:“他……可能气不过吧……”
“安姑娘,那个人精明、绝情又阴险,你可千万小心。”郭珺臣还是一如即往地关心着她,毫无怨言,虽然自己身在囚笼,却依旧只惦记得她。
康安安感动而酸楚,忍不住再次扪心自问:千方百计地把他们两个人换回来,真的没有做错吗?用眼前这个热情忠诚的小王爷换那个尖刻阴险的小王爷,是不是多此一举?如果当初睁一眼闭一眼将错就错,至少事情不会变得如此复杂,也不会因此得罪吴镜大人了。一念至此,她用力摇摇头,努力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抛到脑后去。
很快的,她就发现,自己关在房间里,未必比比在扳指里境况好多少。小王爷铁了心似的,一连几天都没有理她,反倒是对面的郭珺臣被提出去了几次,每一次他出门,康安安便紧紧揪着心,怕他再也回不来,好在不但平安地回来了,身上也没什么伤。
郭珺臣见她担心,安慰道:“安姑娘,你放心,他只是想追问种魂术的事,可惜我自己也被蒙在鼓里,且一天不如一天清醒,很多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到底说不出什么东西来。”
康安安摇头:“他也太会算计了,事到如今,何必再追究得那么清楚,郭中庸都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门口铁锁“咯哒”一声,有人推门进来,道:“出来。”
咦?这是准备召见她了吗?康安安才要踏步而出,那人手里又拎出条丝带,“慢,先把手绑上,嘴也要堵起来,到时候不许说话。”
什么?她只觉得身体里大部分血液都冲上了脑门,这这这——是有多恨她呀!连开口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那还见什么面?她一推手:“既然如此,我不去了。”
“还真以为是请你去呀?”侍卫冷笑起来,“咱们王爷就是想见你,但不想和你说话。”
于是康安安双手捆住,被人堵着嘴,推进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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