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他们四个人也有过欢笑时刻,同生共死,想不到都不需要经过沧海桑田,短短数日时间,物是人非,新的小王爷这么快就顶替了旧人的位置,调教谢子璎,还会拿贺郎做耙子练手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觉十分震惊,原来即使没有他们的存在,一切也井井有条,甚至可以发展得更和谐更美好。
两人脸上克制不住地郁郁之色,小王爷目光一转,立刻觉察到了,对郭珺臣温和道:“以前的事,既然你确实不知情,我也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没道理拿你出气,事情已经问清楚,是去是留,你且自己拿主意。”
郭珺臣想不到他如此宽容大度,倒被说得一愣,呆了半天,道:“我自然是回去。”
“回哪里去?郭府已经被查抄,郭小娘娘昨天晚上已经薨了。”
“啊?”郭珺臣大惊。
小王爷看着他的脸色,缓缓道:“前几日小娘娘偶感风寒,官家派内官阎文应带御医前去诊视,终不可治,昨天晚上传出消息,小娘娘暴病而薨。”
他说得自然是光明正大,可在坐的所有人都是知道内情的,清楚这桩事件底下的暗潮汹涌,大家脸色陡变,“偶感风寒”、“暴病而薨”,区区几个字,暗藏了多少宫廷阴谋和凶险。
郭珺臣木雕泥塑似的一动不动,他本来常年晒不到太阳,皮肤白得透明一般,此刻更是一丝血色也无,更衬得五官清秀,过了好一会儿,才惨笑道:“小娘娘没了?虽然她拿我做法害人,可是在小时候,其实她也是很喜欢我的。”
“她确实喜欢你,所以要给你换一个更尊贵的身份。”小王爷淡淡道。
“不,她给我换魂,是因为我在所有郭家子弟中,和你的八字最契合,和她的感情也是最好,我不过是她能找到的最乘手最能拿捏的工具而已。”
小王爷微笑:“你知道就好,你也是个聪明人。”
郭珺臣额头冷汗涔涔,问:“我大伯伯家到底怎么样了呢?”
他嘴里的大伯伯自然是郭中庸,郭中庸一心向道,自己没有成婚生子,却陆陆续续从亲戚手里收养了好几个义子,仔细想想,其实都是为了换魂而备用的材料。
这个道理,不光小王爷,郭珺臣心里也很明白。
“郭府被查封后,从府里翻出许多厌胜术的用器,据府里的人交待,郭中庸还养着三个道人,不过听到消息已经跑了,地牢里发现大量人骨残骸,怀疑是用活人在做邪术仪式,官家十分重视,已经专派了钦差详查此事。”
“郭家的事若是彻查清楚,会有什么严重后果?”郭珺臣轻轻问。
“你也是读书人出身,怎么会不知道国家律法?《礼记》曰:执左道以乱政,杀!你自己就是当事人,觉得郭家的事闹得还不够大吗?”小王爷温和地道,却听得全座的人浑身一抖。
郭珺臣惨然一笑,叹:“原来如此,原来我也活不了几天了,等钦差大人什么时候查清楚,我的死期也就到了。”他被人算计、换魂了几年,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现在又要因为自己被害的案子牵连进去,确实很冤。
谢子璎心中不忍,安慰道:“也许钦差也查不出什么具体的东西呢。就拿你来说,占了别人的身体该怎么个判法?毕竟这事太玄乎啦,说出去,也没几个人能相信。”
话一说完,才想起,苦主还在上头坐着呢,自己充好人打圆场,把小王爷这几年精魄被封之冤置于何地?一时悔之不迭,苍促之间又想不出什么圆场的话,索性头一缩,没声了。
这个话题把气氛又转到尴尬,小王爷看看郭珺臣,郭珺臣也看看小王爷,不久前这两个人还占着同一具身体,对彼此熟悉之极,哪怕是分开后,那种熟悉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这两个人其实又都有些洁癖。对于小王爷说,一想到眼前的人曾经掌控了自己的身体,他不光用它进行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甚至还用来与女人亲热,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中蓦然升起一丝杀气。
郭珺臣却是有种被人偷窥的羞耻感,这么多年,自己吃饭睡觉行事其实都在别人的窥视之下,连亲吻康安安这种私秘之情想必都被他默默旁观,也不知道到底被看去了多少,现在回想起来,不由脸涨得通红。
两人不约而同,一起转头看了看康安安。郭珺臣是偷偷地瞟,脸上带着羞色,小王爷却是目光深邃表情复杂。
康安安:“……”
这个时候他倒把她当成康安安了。
她狠狠瞪了小王爷一眼。
小王爷悠悠道:“真可惜,这个郭中庸已经死了,如果在我面前,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所有人听了这话,都脖子一寒,千刀万剐这种字眼,从别人的嘴里出来只是一句狠话空话,而在他的嘴里,绝对是实实在在能够发生的事情。
一顿饭到底还是不欢而散,康安安被绑着手堵着嘴,重新送进房间。
总算小王爷没有打算饿死她,进了房间,便叫人解开绳子布条,门口专人送来食盒,三层红檀木暖盒里放着热乎乎的饭菜,打开盒盖一看,菜色精致,居然十分诱人。
康安安越来越觉得他矛盾而古怪,表面看起来对她厌恶无比,细节之处却又体贴入微,分裂至无法捉摸。
吃完饭,立在窗前和郭珺臣说了几句闲话,见月黑星移,才关上窗回房间睡觉。
她本来睡眠甚轻,略有风吹草动,立刻惊魂而起,睡到半夜时分,突然浑身汗毛竖起,猛地张开眼,却见床前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
小王爷也不点灯,在黑暗里睁大着一双眼,借着窗外的月光,炯炯地看着她。
还好康安安也不是普通女人,对他这么个夜半突访虽然震惊,也不至于慌乱,她睁大眼,与他在薄纱似的月色下对视。
与她的记忆相比,他真的瘦了很多,之前的小王爷是个邪魅倜傥的公子哥儿,而现在的他轮廓清癯,给人以刀劈斧削的锐利感,挺直的鼻梁以及紧紧抿成一线的双唇更添几分孤寂冷冽。
两个人默默地凝视了许久,还是康安安熬不住,先开了口,苦笑道:“你……”
小王爷低声道:“别说话。就像刚才一样,不许动!”
康安安:……
她实在受不了他灼灼的目光,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
“其实我……”
“没听到吗?我让你不要说话!”他厉声喝。
她心里一颤,嘴也闭上了。
在诡异的沉默中她用力竖起耳朵细听着周围的动静,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始终一动不动,如狩猎的猛兽般窥视着她,令她周身发寒。
他到底在想什么?究竟准备拿她怎么办?
不知何时,一只手轻轻抚在她脸上,康安安不及思索,皮肤上窜起一阵火花电流,炸得一阵头皮发麻,她眼角狠狠抽动了下,却不敢睁开眼。
两魄回来以后,她身上多了许多莫名的感觉,就像现在的这阵觳觫,骤然滚烫的皮肤,一身的鸡皮疙瘩,都是全新的体验。一片混乱中更有种慌乱恐惧的情绪,挤压在胸口,迫得她不敢说话,不敢睁开眼,最好连呼吸都能马上停止。
她突然跳出个奇怪的念头:他是不是也喜欢康安安?
无疑,原来的那个小王爷肯定是喜欢康安安的,而这个新的呢?会不会?也有点?
这个念头才一露出来,她便觉得好笑,不可能的,小王爷可不是郭珺臣,他精明强干,心机沉重,更莫名其妙被人暗算了许多年,因此绝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他像一只受过伤的野兽,警惕而冷酷地面对一切。就算看起来他对她有几分特殊的待遇,想必是因为被人上身时间太久了,长期被迫于参观别人的生活,以至于产生了分裂和混乱。
她叹了口气,这场换魂术真是把所有人都搞乱了。
与此同时,贴在脸上的手突然一沉,停止了动作,他俯身下来,面颊几乎触到她的脸上,康安安的心又狂跳起来,才想动作,却听他贴在她耳边说:“想要命的话就别动,有刺客来了。”
什么?她一呆。
紧闭的窗户猛然被人从外推开,一个人从屋顶上翻身跃进窗口,背罩着清冷的月光,那人从头到脚裹在黑衣里,双脚落地便是一个弹身飞起,一手雪白刀刃,另一手散出数道银光,人、刀和银光一齐朝着床上的康安安冲过来。
砸窗、落地、弹起、扑杀,动作之快,一气呵成,毫不顾忌坐在床前的小王爷,毕竟这种连杀的方式一个人根本无法同时接住,小王爷若不奋力避开,必定和康安安一齐丧身在床前。
康安安面对着窗户,瞧得真真切切,那人一跳进窗子,她便毫不犹豫伸手推向小王爷,想把他用力推出去再想办法应对,毕竟相对于凡人,她的身体只是个容器,并不畏惧死亡。
可惜,小王爷根本不给她出手的机会,她双臂才触到他身上,还未用力,他已压倒在她身上,一手干净利落地在床前用力按下,不知触动什么机关,康安安只觉得天眩地转,瞬间整个床板都横翻过来,耳听“朴朴朴”数声,像是许多东西同时钉在了木板上,而她头重脚轻,被小王爷紧紧搂住,一起往黑暗的地下侧身掉下去。
床板下并不很深,很快,她背后撞在冰冷的硬石上,小王爷随即重重压在她身上,两股力把她挤得痛入骨髓,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小王爷听她声音柔媚极了,陡然面色通红,骂道:“住嘴!”
他整个人都覆在她身上,她就像是个绵软的肉蒲团,妥妥帖帖地承载着他,两人交颈面对,紧紧贴在一起,她不住呵气如兰,且身上还散发着阵阵幽香,小王爷虽然现在心里极其厌恶她,但依旧被这具身体所吸引,在黑暗里绮念横生,一时之间呼吸声沉重,浑身不得劲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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