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妖选拔一事也算有始有终,堂尊与北城主都走了,余妖也不便多留,诺大的议事堂转瞬只剩申行一妖,还有颜颜。
申行坐在交椅上,有些疲惫,左右看去寻到了一壶茶,端起茶盏又是个空杯,原本认真站着的颜颜立刻上去倒茶。
申行也随她去,见她倒好了茶,嘴角笑纹升起,道:“你想入界楼?”
“嗯。”
“界楼需要你这样的妖,能打,机灵,还有分寸。虚门中和你作对的大妖是堂尊吧,她常常无聊,就做些无聊的事儿,你没揭穿,做得不错。”
颜颜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是能进了?”
“还不能,”申行又抿了一口茶,“你肯定以为是我不敢留你,你得罪了堂尊,又惹得浮泥不快,但这都不是机要。”
“那机要是什么?”
“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做界妖?”
“为了很多东西”颜颜说得很诚恳,“界妖一事是城主督办,薪酬肯定不会少。”
申行点点头,道:“除了薪酬还为了什么?”
“为了接近城主大人。”
颜颜说得很诚恳,申行难得绷不住脸,眉毛不是眉毛,胡子不是胡子,道:“为,为了我什么?”
“城主大人曾问我妖力重要还是智识重要,我那时不懂,其实现在也没想明白,我想城主既然问我,那肯定知道什么最重要,除了银子,我还想求一个答案。”
申行敞亮大笑起来:“你很有意思,我很欣赏,但我不能留你。”
颜颜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问道:“为何?”
申行负手而立,恰有斜阳穿堂入室,金光洒到了他的脚边,他的目光越过内室,回廊,直望向千里外界门的虚影。
“招界妖,设界楼,是为了规范人妖互市,维护妖族太平,传承白狐王的遗愿,你心不在此。”
“可是城主大人……”
颜颜内心不服,眼睁睁看着申行离开,带走最后一点洒金的斜阳,徒留一地昏暗。
颜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北城主府的,驳杂的天色,隐约可见白点一样的星子,整个天倾轧下来,似乎就压在房梁上,而房梁危矣,摇摇欲坠,就要砸在颜颜头上。
夜市也开了,贩夫排着队摆摊,辛,甜,酸,辣的各色味道搅在一起,争先恐后进入颜颜的鼻腔,躲不住又吐不出来。
去哪呢?
酸与嫂子一定还在等自己,白汀也肯定翘首以待。在白汀看来,世上没有颜颜做不到的事,可自从来到万妖城,颜颜让白汀失望了太多次。
想来想去,颜颜决定去看看酸与,他一定很担心妻女。
从夜市挤出去,穿过城街,渡过护城河,再走小路,再过一座石桥,昏头昏脑的颜颜总算找到了城狱。
城狱是一栋看不到入口的圆筒楼,石头筑成,在野地显得诡异又奇怪。筒楼四个角设有瞭望台,数不清的飞兽飞绕其上,一下子就发现了颜颜。
一直飞兽俯冲到颜颜跟前,满脸凶恶地问道:“找谁?何事?”
“我来看看一只酸与妖。”
“酸与妖倒是有一只,你有银子吗?”
“没,没有。”
那只飞兽登时露出长牙,简直要戳到颜颜脸上:“滚,爷爷我只给银子开门。”
颜颜火气冒到了头顶,她攥紧拳头,一拳打在飞兽的大牙上,那飞兽疼得眼光冒火,呼朋喊友。
另一只飞兽飞了过来,她定睛看了颜颜许久,想起那日押送的狐狸正是此妖,转而对着被打的飞兽骂道:“什么银子都敢收,我看你是活腻了,放行!”
那飞兽甚是委屈:“菁菁大人,我的牙,呜呜呜。”
“哪那么多屁话,放行!”
碎了牙的飞兽万般不情愿地开了一侧小门,颜颜转身问道:“大人为何帮我?”
菁菁懒得解释她押送过颜颜,更不想提她与河鲛的交易,只是冷冷道:“教训下属而已,与你无关。”
与那些穷凶极恶的大妖相比,酸与犯的事简直就是毛毛雨,因此颜颜只在一层就找到了他。
酸与不像颜颜想得那般神色萎靡,颜颜找到他时,他正与几只妖斗草,颇有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淡然。
“好妹子,多谢你来看我,狱里面都是熟人,我在这一切都好,就是不知道我妻女好不好。”
颜颜也不想瞒着酸与,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小酸与还是没钱医治,不过病情暂时还稳得住。
酸与妖赶忙从兜里掏出四五枚铜板,趁着狱友没注意,悄悄塞给颜颜,小声道:“这是我斗草赢的,你帮我交给孩她娘,跟她说我不日出来,赚钱的法子已经想好了,叫她不要担心。”
“你,你不会又要偷卖沉水吧?”
“我在里边都听说了,西城主今日在严查沉水买卖,虽然不知哪一日有大动作,我是不敢冒险了。”
“如此说,你到底找到什么赚钱法子了?”
“这次是正经买卖,我在牢里认识一桦树精,和他一起卖文房四宝。”
颜颜放下心来,将温热的铜板小心包好放进兜里,能说的话都说了,也是一时词穷,便要离开。
酸与见颜颜很是颓丧,拉住她问道:“我都蹲大牢了还能乐呵乐呵,你小小年纪怎么这副丧样儿?”
颜颜叹了口气,道:“我本已通过界妖选拔,西城主申行说我心不在此,把我撵了。”
酸与眼珠子转了两圈,道:“依我看,就是你好处给的不够多,你要是有能给申行带来足够多的好处,他还能不留你?”
“好处?”
颜颜有些不太明白。
酸与道:“就是你要给出酸与无法拒绝的条件。”
颜颜使劲儿拍了拍脑瓜子灵光一闪,道:“我想到了!酸与,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颜颜一路小跑,任凭夜风翻飞衣袖,她越跑越开心,先去了一趟黑市,再直奔西城府。
她进去时,西城府妖者众多,围着一枚玉简吐出的界门模型议论纷纷,时不时有小妖穿梭其间供应茶水,显然是预备通宵达旦。
申行见到颜颜倒也不意外,带着她进了内书房。
这时颜颜第一次见到书房,左右两侧木架上上都是砖块一样的书 ,木架上层摆着一株兰草,一株菖蒲,有两把黄梨木云头交椅分置书案对面,书案上的东西更是新奇,除了笔墨纸砚外,还有有裁刀,镇纸,书匣以及墨绿色的水注。
整个书房干净规整又不至于冷清。
颜颜真想知道西城主到底是什么妖,闻不出来妖气就算了,比人还像人。
可惜颜颜没有时间耽搁,她索性开门见山:“城主大人,沉水从西山流出去,却并不是西山才有,早有妖偷偷凿了地下河,引出一小部分沉水从地下河流走,直接到了流黑市。沉水走私屡禁不止,大人您一定也猜到西山有沉水外流,但外边那些妖都在围着界门想办法,我猜这时大人您的障眼法……”
“你住嘴!”
申行波澜不起的脸上青筋横出,喝道:“这时城内要务,你没有资格置喙。”
“大人您让我说完,”这是颜颜最后一招,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来这之前去过黑市,妖怪众多,生意照常,可我闻到了人族气味,我天生鼻子灵,绝对不会有错。”
“笑话,妖族根本过不了界门,你怎会闻出人族气味?”
“巡界的妖常年在界门活动,界门之外就是人族,因此沾染了人族气味。黑市出现了人族气味,恰恰说明是大人您在黑市安排了人手,而外面那些妖不过是做给别的看的。”
“你放肆!”
申行当即站了起来,将一只青釉茶杯摔在地上。
颜颜立刻抢白道:“我无意戳穿大人的安排,我只是说出了我的猜测,今日出了这个门,我绝不会告诉旁个。城主大人,您留我在身边,可做助力。”
“你威胁我?”
“不敢。我承认我没有护城之心,可我也是堂堂正正地一只妖,我知道何为责任,何为坚守,但凡我选择做界妖,他日城破之时,我必第一个冲锋陷阵。”
颜颜话音落下,便是滴水穿石的沉默。
申行凝视颜颜,颜颜也直视申行,此时此刻,言辞显得不堪一击,信与不信,仅在一念之间。
“我准你留下”申行突然开口,“我也会一直考察你,但凡你有异心,我必不饶你。”
“多谢城主大人。”
颜颜轻抚胸口,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按下去,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从西城到酸与家要比从北城回来近得多,颜颜一进去,酸与嫂子就递上了一碗面。
“怎么跑了一整天,累不累?”
颜颜突然喉间一阵酸涩,她缓了缓,笑呵呵地说道:“累是累了点,可我选上了,我可厉害了,几百只妖就只算了二十个。”
“那可不,我一看你这只小狐狸,就知道你能行。”
颜颜大口吸了几口面,说道:“对了,我去看了酸与兄,他一切都好,不日就要出来,这是他留给你们的铜板。”
酸与嫂子收好铜板,将小酸与抱得更紧了,继而说道:“这几个铜板也只能缓一阵子,女儿的腿却是不能再拖了。”
“这个不要紧,我明日就去西城府先支领一个月的银子,找最好的郎中给小酸与看病。”
酸与嫂子听闻此话,看颜颜的眼神都要沁出水来,颜颜有些不好意思,打岔问道:“怎么不见白汀?”
“他呀,也是奇怪得很,一回来就跑上树顶,在那自言自语,都一整天了,饭也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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