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陈贤很少睡那么熟,睡到天光大亮才睁眼。
?——肯定是因为床很软。
他想着,翻身到侧躺。
高明也正朝他侧躺着,睡得酣畅,嘴唇无意识地挤了挤,酒窝若隐若现。
高挺的鼻梁,细密的睫羽,修长的脖颈……和刚刚梦到的一模一样,陈贤闭上眼都能复绘出来,可还是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能睡这么熟,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在旁边吧?
空气里弥漫开黄油炒蛋的香味,草莓被榨汁机打进了牛奶里。
“叮”的一声,烤得微焦的面包片从烘炉里弹出来。
高明睡意朦胧地睁了睁眼。
接着有一连串的吻落在他唇上、嘴角、脸颊、脖子,逗得他欢笑出来。
“别闹,哥,好痒。”
“早上好。”那人笑着。
“嗯,早上好。今天也是好爱你的一天。”他伸了个懒腰,双臂顺势环绕住陈贤。
“还是先活动下腿再扶你起来,有没有哪不舒服?”
高明摇摇头,后背是在痛的,手臂都有点麻,身体可能因为憋了尿而难受着,但是都不要紧,看着眼前温柔的爱人,这一切不适都能受得住。
可陈贤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暴露了点蛛丝马迹出来。
“一直这么疼吗?”陈贤问。
高明气还没喘匀,找了个间隙回了句“还好”。
“你明明这么痛苦,哪里还好了……真的没办法吗?”
高明眨眨眼,顿了顿才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有一个手术,切断脊神经后根,让这些有毛病的神经彻底断掉,或许能缓解。”
陈贤其实不是第一次听说,之前他也偷偷问过医生,可这个选项太残忍了,他没敢和高明谈。听到这话由高明自己说出来,陈贤有点震惊。
他很疼似地喘了口气,问:“这么自损八百的方法,你会考虑?不是争取恢复,而是以毒攻毒?”
“事已至此了,还谈恢复岂不是自欺欺人?很多时候,放弃希望才是新的希望吧。”高明说得波澜不惊。
话题在陈贤咬了咬牙的沉默里结束了。
其实那天的教授和他说过,如果是痉挛性截瘫要先控制好痉挛才能考虑做脑脊髓接口。这是个难题,但不是无解,可这个解法,如果高明自己不提,他是永远不会提。任何手术都有风险,那些恐怖的名词,他不愿意让高明再去面对。
事情远不会那么理想,高明致残的原因是肿瘤,还是切不干净那种。这些陈贤都私下和那教授咨询过。教授的回复,他全都自己记着。后来带着高明一起去那次,他没让他们说给高明听。
希望就是希望,他不想让高明的希望加上那么多附加条件。
洛桑没有国际机场,加上回国前还有很多要准备,他们提前两日便前往日内瓦。
天气好得出奇。从这个角度再看日内瓦湖,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蓝天下,大喷泉的水柱喷到一百四十公尺高的空中,茫茫水汽弥漫,将小鸭子和白天鹅都笼罩在其中。
沿着湖边漫步,他们路过排了很多人的水上公交站点,路过停满了帆船的避风港,路过好几个卖零食的小餐车。
走过了最繁华的区域,前方渐渐没什么人了。看高明一直偷偷去瞥那最后一个卖雪糕的小摊,陈贤直接拉住他,在他轮椅旁边蹲下。
“说吧,小东西,馋什么了?”
“说了你又不会让我吃……”高明撇撇嘴。
“说呗,万一哥今天心情好呢?对你网开一面。”
“真的吗?”高明眼睛亮了亮,“我想吃那个……开心果冰激凌的华夫饼。”
“还真是指名道姓。”陈贤不禁捂脸笑他。
笑罢,他居然真的起身,掏出几块瑞士法郎,去买了一份过来。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高明意外,赶紧极其乖巧地坐好。
可陈贤在他轮椅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也不给他吃,自己几口就吃完了那个绿色的雪糕球,极其迅速,被冰得一个劲哈冷气。那甜品上面还淋满了糖浆,齁得出奇,他瘪着嘴吧唧了两下。
“你也太过分了吧!就给我看看?!”高明难以置信得都气笑了。
“这话怎么说的?我还给你闻了闻呢,怎么样?是开心果味吧?”他说着把手里还沾着点雪糕汤的华夫饼递到他面前。
高明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嚼。
陈贤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胳膊:“诶,别不开心嘛,这不是给你吃了嘛。”
“冷饮附加的快乐呢?”高明见鬼了似地说,然后一拍巴掌,一摊手,瘪嘴道:“没了。”
陈贤被他表情包一样的动作逗笑了,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抱怨道:“大冬天的,冷饮可冷死我了,哪有快乐?”
“哎呀!得了便宜还卖乖。”高明双手锤了下轮椅坐垫,简直气得要鼓起来了。
“我得什么便宜了?”陈贤撑着头,斜着眼笑他。然后假模假式叹了口气:“哎,我说我冷死了,也没人心疼我。陈贤啊,你可混的真惨。”
高明朝着湖面翻了个白眼,伸手过去搭到陈贤的腿上推搡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说:“我心疼你,行了吧?怎么鬼话这么多。”
“真不走心,你都不看着我说。”
“嘿?!”高明扭头过来,看着他又强调了一遍:“我说我、心、疼、你。”
“那你给我暖暖。”陈贤看准那一刻,就吻了上来。
真是好冷。
好冷。
又好甜。
高明边吻边笑:“嗯,开心果味的。”
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陈贤把高明背包中的会议资料拿出来挡在脸上,葛优瘫在长椅上打盹。
这辈子都无法想象自己能做出来这种姿势。不担心形象,不担心会被打骂,不担心没有人爱自己。
真平静啊,心就如那平静的蔚蓝湖面,每一颗鹅卵石都清晰可见。
他握住高明的手。
这么闲适的生活,他一直以为自己到七老八十才不得不要去“享受”。
这么充盈的心,他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
想要一直有高明在身边,到老了,就这样一起坐在湖边,吹吹风,晒晒太阳,骗他说自己会给他吃个冰激凌。
陈贤笑了。
笑这梦真是太美好了,也笑这个一直靠工作填满空虚的自己,居然会在三十岁就期待退休。
这城市可玩的地方比洛桑还是多多了,他们又坐车去了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附近。
还未下车就看到的巨大的跛脚椅雕塑,是国际反地雷组织的标志。雕塑所在的广场正对着的,即是万国宫前插满了各个国家旗帜的草坪通道。
“原来这条路这么短啊,密密麻麻的。”高明说那些国旗。
“嗯,确实。电视上看还以为很长。”
高明转动轮椅前后看了看,道:“不过也挺不错,感触还是有的。”
“什么感触?”
“觉得自己幸运呗。这么长的年月,这么多国家,这么多人。我们恰好生活在了最好的年代,国家强大,没有战乱,不用流离失所。”
陈贤双手交叉着抱胸,听着高明发表这些感慨。他点了点头,但没有附和。
听他说自己幸运,总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他放任自己问出口:“高明,我一直觉得困惑,你是真这么想的吗?”
轮椅上的人愣了愣,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说假话吗?”
“怎么说呢,我就是觉得……命运待你太不公了,你却总在说些……过于大度的话。”陈贤说着,不敢去看他。
高明被问懵了,低着头思考了一会。
“我……否则我能怎么样呢?”他挠了一下脸,顺势把手抵在嘴唇前边琢磨边说:“怪命运吗?命运是谁啊?怪来怪去,最后不放过的不还是自己吗?”
“很多事,阴差阳错,真的是幸运。生病这个事,我就算能预知命运也无法预防。那我只能庆幸我这个病还给我留了活路,不是最恶性那种,也没有发在疫情最严重那两年。否则我……”他说着耸了耸肩。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认真地看向陈贤,道:“最重要的,这命运给我留了你啊,我还怪它什么呢?”
“陈贤,我感激的从来不是命运。我纠正一下,不能说是命运留了你给我,是你选择了不抛弃我。我觉得最大的幸运,是我和你生活在同一刻、同一处、同一个命运里。这该死的、不公的命运,你却甘愿和我搅在一起,”高明说着喘了口气,重新微笑道:“我要……我要怎么感谢你才行?”
陈贤杵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回应高明这些话。
周围有好几个旅行团经过,熙熙攘攘的,可他们眼里只看得到彼此。
良久,陈贤泄了口气,笑着蹲在了高明面前。
“我的光源,说自己是面镜子。”他牵起高明的手轻拍了两下。
“嗯?”高明疑惑地歪着头。
“你忘了自己答应过要教我怎么爱吗?”陈贤摇头,深邃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缓缓道:“我只是图你这个,你不用感谢我。”
他说自己不知道什么叫爱,他说生意人不懂什么叫无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0章 河鼓三 Tarazed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