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啊,对不起……又搞坏了一身睡衣。”
陈贤想不到,高明转到普通病房可以探视之后,会先跟他说这个。
抢救的时候睡衣裤都被剪坏了,又沾了血,陈贤想都没想就同意让医院帮忙销毁。
“再给你买新的,睡衣多大个事也值得你惦记。”他安慰道。
“我还挺……喜欢的……上面有小熊。”那人虚弱地靠在枕头里,说起话来气息不足,断断续续。
陈贤苦涩地微笑了下,给他轻轻掩了掩被子。
“高明,我问你,你那时候,为什么要道歉啊?”
“?”病床上的人不解。
“就是……发病的时候,为什么,说那么多对不起?”
说实话那时候自己说过什么,高明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恐惧还刻骨铭心。明明前一刻还在享受爱人的温存缠绵,下一刻却胸痛窒息到要死过去……
但他恐惧的不是死亡本身。
他是怕,若自己真的死在了那一刻,该给陈贤留下多深的心理阴影?
无论如何也不能因此而死,不能让陈贤一辈子的幸福给自己陪葬。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还答应了陈贤要陪他一起去面对他妈妈呢,还答应了他要为了能并肩而立而努力……
还有差最后一点没做完的课题,还有差一点才完成的学业,如果现在死了,还不可以用Dr.冠于名前……
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现实的、沉重的、荒唐的、幼稚的,在恐惧之后,伴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脉搏,雾一样萦绕在脑海里,时浓时淡,可就是散不去。
“情急之下的话,你还追究啊?”高明朝陈贤笑了笑,打趣道:“怎么的,还怕我做了什么亏心事瞒你吗?”
“不是的。”陈贤捧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他是怕自己闹了这么多年,高明在心里真的觉得亏欠了自己什么。
否则怎么会在那种时候,用仅剩的力气来道歉呢?好像他的遗言就只剩下致歉而已。
陈贤没有说出这些。他怜爱地吻了吻高明。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不知该怎么打消高明的念头,所以干脆不问了。
恐怕只有自己彻底走出困局,自己打心底认为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事,高明才能安心吧。
高明那句“还不想死”,深深刺痛了他,那一声声“对不起”,更是让他难过得无以复加。
他无时无刻不在祈求高明可以再健康一点、可以再陪他久一些,可他的生命中埋藏着这么多意外。陈贤一直逃避去思考,也不让高明谈论,但这桩桩件件,让他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面对。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陈贤希望他至少不要觉得抱歉、不要抱憾。
得做点什么,并且立刻就做,不能再拖沓了。
又到了要做血气分析的时间,护士提前来给高明撤掉了鼻氧。
病床上的人渐渐变得不安,头不断地在枕头上蹭动,呼吸也加快了。
“不舒服吗?喘不上气?”陈贤凑近来看他的情况。
高明摇摇头,可怜兮兮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快了,要先确定你没事了呀。”
“嗯……”他瘪着嘴,委屈巴巴。
“怎么了?”
“没事……”他又摇头,“哥,你别走。”
陈贤轻轻拍着他的身体:“我不走,放心,放松一点,医生说你得静养。”
陈贤一边安慰他,一边觉得奇怪。高明连两年前的大手术前都没有这么不安过。后来每一次住院,也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说过叫他别走这样的话。
看来这次太凶险,真的吓到他了。
陈贤陪他说了说话,护士就又回来了,打断了他们。陈贤站远了些,看护士给他做桡动脉取血。
那么长的针头对着手腕斜插进去,插得那么深,还在里面动了动。
原来刚刚高明是在害怕这个吗?
但穿刺真的开始了,他也就是咬着牙,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反倒是陈贤看得都要疼死了。
他也就是个孩子啊,陈贤想。因为知道现在有自己在身边关心他,所以开始会撒娇了吗?
他干脆走上去拉住高明另一边的手。
高明转过头来,睁大了眼看他们交握的十指。
——那只手被陈贤牵起来,无声地吻了吻。
手背贴着他脸颊,薄唇相碰,是用唇语说了句:“加油”。
“哇,好腻歪……”高明先不好意思了。
“高先生,你不要乱动,平静一点,保持安静。”护士拔了针,迅速拿棉球按住针孔,蹦出这么一句,好像早就憋不住了似的。
“我来,我来。”陈贤朝护士笑笑,赶忙接手帮高明按压止血。
之前住院也遇到过,护士罗姑娘也是北方生人,又年龄相仿,早就和他们相熟,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说话也不客气些。
“要按久一些,按到止住血为止。”她一边把东西收回托盘里,一边抱怨:“你们老在我眼前放闪,换谁受得了!”
高明朝陈贤努努嘴:“都赖你,害我惹小罗姐姐不开心了。”
没想到陈贤一点都不反驳,满脸都是爱心泛滥的笑容,点头道:“嗯,赖我,赖我。”
“嗨哟……”罗姑娘长叹一声去送样了。
在普通病房又住了两天后,高明出了院。
又多了几种药要吃。使用抗凝剂有出血风险,刷牙用大了力气都会持续牙龈出血,陈贤给他专门换了细软毛的牙刷。高明身体还很虚弱,卧床比较多,他就又请了临时护工,一周五天帮忙照顾。
这样将养了小半个月,高明终于可以坐久一点,也恢复了力气和自理能力。
他能活动了,陈贤又怕他磕碰,把家里所有桌角都包上了防撞条,叮嘱他不许碰火、不许碰刀剪。
可越是担心什么越来什么。
“高明!!”这天陈贤在家打扫着卫生,突然特别着急地大叫。
“你吓死我了,怎么了?”正坐在轮椅上昏昏欲睡的高明被惊醒,捂着胸口看他。
“这怎么有血啊?”陈贤冲过来,慌手乱脚地对着他的头一通胡噜,又拉着他的手一寸一寸检查,接着撩起他盖在腿上的毛巾被。
一眼就看到左脚四趾上一窝血红。
千万个小心,还是不知道在哪撞到了,趾甲居然移了位,连着旁边的小脚趾一起都肿了起来。
“天啊……”陈贤捧起那只脚的手都有些抖,“这该怎么办?我们去医院吧。”
“多大点儿事,”高明不以为意地笑他,“我哥现在怎么一惊一乍的?”
没人理会他的调侃,只有一个满脸担忧的人慌里慌张地拿过来急救箱,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轻吹着,一边小心地用浸了碘伏的棉球帮他擦掉血污。
趾甲被撞出来了一小半,出血速度不算很快,但一擦掉就又往外冒,吸满了七八个棉球才渐渐止住。处理完出血,陈贤又忙着给他小脚趾的外伤缠创可贴。
全程正主都没什么表情,陈贤却龇牙咧嘴的。
“不用贴,我感觉不到疼的。”高明无奈地看陈贤捧着自己那只丑陋的脚丫,那么用心地对待它。
“我能感觉到疼……”陈贤眉头紧锁着。
高明一时间想不出该说什么。他看着陈贤给他包扎完之后,还把那只瘫脚握在手里,很熟练地按摩起来。
腿脚随着揉捏细颤着,看起来痉挛的僵直得到了些许缓解,可惜自己完全感觉不到。
他扶着轮椅,探身摸了一下陈贤的额头。
那上面都是汗,就这么一点小伤口,居然让这个男人如临大敌,怕成这样。
“哥……”高明怕自己再吓到他,声音特别轻。
“不行,都给我看看,你不许再坐着了!”陈贤说着,解开他身上的束带,把他抱上床仔细检查。
这次出院到现在,高明的身体一直不好,稍微受点风就咳个不停,活动量大一点就会气喘,复健都一直没敢去做。即使陈贤抱得又慢又稳,他还是难以适应。
又一次因为低血压而昏厥,缓过来的时候,对上陈贤那将他视若至宝的目光,高明又一次觉得很对不起他。
他真的放太多心思在自己身上了。
他真的太紧张了。
如果这都是未来的常态,该怎么办啊?
“你看你那个夸张的样子,就是点小磕小碰而已,我没那么容易死的。”高明想调侃一下缓解尴尬,故作轻松地笑道。
听了他的话,陈贤的眼眶似乎是一瞬间就红了。那人憋着情绪盯着他,像是觉得自己不被理解。
“你总是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陈贤的声音都发抖,“你还问我是不是怕失去你……”
“不说了、不说了!”高明看他都要哭了,赶紧抱住他。
陈贤把他上身托起来,抱得更紧:“当然!我当然怕!我怕得要命!你还老这样吓我!”
“哥……抱太紧啦……”
“就不松手!让你说那些鬼话!”陈贤虽嘴硬,但怕高明真的呼吸不上来,暗暗松了手劲。
“不说了,真的不说了!”高明感受着他紧贴着自己的心跳,突然觉得自己很离谱。
谁没有死的那天呢?干嘛非得对这事未雨绸缪啊?
怎么就那么好为人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对不起。”
“对不起也不许说!”陈贤把他轻轻放回床上,语气却压迫感十足。
高明愣了愣,朝他比划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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