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安辰带着江香萍去县上的济林堂看诊。
江香萍自是不肯去,说吃了药已然大好,没必要再浪费银子。无奈对于看病这事,安辰那是半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任凭江香萍磨破了嘴皮子都没能让她改变心意。
到了济林堂已近晌午,伙计们正忙得不可开交,掌柜却罕见的清闲,母女二人甫一进门便被他招呼了过去,像是专门在等着她们似的。
一番望闻问切花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安辰心想:这大药铺贵确实有贵的道理,瞧瞧人家看病看的多仔细,怪不得有钱人都爱来济林堂。
看完诊,开完药,已是午饭时间。难得来趟县城,安辰早打定主意一定要带江香萍去城里最好的酒楼搓一顿。
江香萍无论如何不肯,拉着安辰的手道:“辰儿,你听娘说,今日看病开药花了这许多的银两,万不可再铺张浪费。”
“娘,您忘了,咱们现在有钱。”
“有钱也不可胡乱花,我儿挣钱不容易。再说,为娘还想着过几日去找王媒婆……”
安辰才不管江香萍说什么。她本来也不是铺张浪费的性格,只是单纯想带江香萍吃一顿好的。
年纪轻轻丧了夫,一个女人带着年幼的孩子,辛苦拉扯十几年。在这样的年代,安辰可以想象该是多么的不容易。即便她不是真正的安辰,江香萍不真的是她娘,这样一个母亲也很让她敬佩。
安辰只管拉着江香萍的手往醉仙楼走,江香萍却还不死心:“娘今早出门的时候还熬了粥在灶上,想着咱娘俩过晌赶回去刚好可以吃现成的。”
“娘,粥留着晚上回去吃哈。”
“晚上怕是会坏了……”
“坏不了,现在才是初春,什么东西能放一天就坏了。”
“可是……”
“别可是了娘,您瞧,前面就是醉仙楼了。”
一幢独立的三层小楼跃入眼底,青砖黛瓦,木梁雕花,屋檐两侧悬挂的琉璃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正中牌匾上醉仙楼三个朱红大字好似在发着金光。能在寸土寸金的闹市中心有这么大排面,安辰见过的除了济林堂,也就只有这醉仙楼了。
安辰已经按捺不住想去见识一下大酒楼的招牌菜,清汤寡水近俩月,都快营养不良了。
江香萍又一次站住了脚。
“娘,您就别再绞尽脑汁想借口了。”
“不是……”江香萍眼睛盯着一个方向,拧眉看了半响:“辰儿,娘瞧着那位姑娘好生眼熟。”
“就是神仙下凡也阻止不了咱们今天这顿饭,”安辰没当回事儿,脑子里正在盘算着她娘俩该点几个菜。
“娘想起来了!”
江香萍空着的那只手扯扯安辰袖口,指向不远处的胭脂摊:“是和那天送你回来的何府家丁一起,送药来的姑娘。”
何府?送药的姑娘?
像是感受到了她们母女灼热的目光,原本背对她二人挑选胭脂的姑娘突然转身,往安辰这边看了过来。
目光相触,安辰没有一点儿熟悉的感觉。那姑娘倒是神清激动起来,顾不上放下手里拿的东西,三两步往她们的方向走来。
商贩见状急叫:“哎姑娘,没付钱呐!”
姑娘说着抱歉,从腰间钱袋里随手掏出来一把铜钱塞给了小贩。
“安公子,”那姑娘圆圆的面盘上一对亮晶晶的杏眼,此刻难掩笑意:“已然大好啦?”
安辰下意识点点头,拱手道谢:“还没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我?”
姑娘闻言愣了一下,咯咯笑道:“公子怎的拿奴婢寻开心呢?”
看来救我的不是她……难道真是那位何员外?安辰又想到那句“甚是想念”,脑壳儿隐隐作痛。
“姑娘莫怪,”安辰暗暗在脑子里斟酌着用词:“在下那日摔伤了头,眼下虽然伤口愈合,但……有些事儿却记不清了。”
“安公子的意思是……你得了失魂症?”
那姑娘目不转睛盯着安辰双眼,似是想要透过这扇窗子观一观她内心,瞧一瞧她有没有说谎。
安辰点点头:这话不假,我的确是失忆了。一双眼清透澄净,满脸真诚回望眼前的姑娘。
“那公子是,不记得因何受伤,也不记得谁救了你?”
安辰再点头,委委屈屈:“连我娘亲都不记得了。”
江香萍在旁点头附和,难掩哀伤。
那姑娘见状,忙出声安慰一番,又自我介绍道:“我叫连翘,是何府的婢女。”
“连翘姑娘,”安辰毕恭毕敬鞠一躬,毕竟人家把伤重的自己送回了家,还送了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还敢问……那日,究竟是谁救了在下?”
连翘扶起安辰,笑道:“公子不必多礼,那日救了公子的,是我家大小姐。”
大小姐?呼,还好不是大老爷!
安辰卸了心头重担,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对这位未曾谋面的救命恩人更多了几分感激。想起那日江香萍提到还没有去何府道过谢,便朝连翘说道:“连翘姑娘,还请为在下传话给贵府大小姐,过几日我必登门拜谢救命之恩。”
“不用麻烦,”连翘摆摆手。
安辰还当她是客套,忙道:“要的要的,救命之恩岂有不谢之理?”
连翘捂嘴笑:“公子与我家小姐这般关系,何须客套?”
关系……什么关系?安辰一头雾水。
连翘见她神色茫然,却不多问,转而换了话题。
“公子若想见我家小姐,倒也不必特意去府上。陵州城距离此处颇有些距离,难免奔波。说来也巧,小姐奉老爷之命巡查各个县城济林堂分号的账目,眼下正在这安平县上,您若想见,我回去给您约了便是。”
这么巧?
省去自己跑一趟的麻烦,安辰自然十分乐意:“如此甚好。”
“那就明日午时,”连翘抬眸望去,遥遥一指:“约在这醉仙楼可好?”
安辰听这语气也不像是来跟自己打商量的,忙不迭的应下了:“好好好,在下明日就在醉仙楼恭候小姐。”
别了连翘,这回江香萍更是死活不肯去醉仙楼了。
安辰知道她的顾虑,这么豪华的酒楼,一定死贵死贵的,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吃一顿勉强还能说是打肿脸充胖子,连吃两顿……说实话,安辰心里也有点儿没底。
“街口那间食肆娘看着就不错,人来人往的,味道肯定好。”
两人各退一步,江香萍不再坚持回家喝粥,安辰也便只能应了她。好在街口的食肆虽然门脸不大,味道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两母女美美吃了一顿,心满意足,总算不虚此行。
第二日,安辰特意起了个大早,拿出昨日新买的衣服换上,简单梳洗了一番。
江香萍进屋来唤她吃早饭,正见安辰拿了锭十两的整银揣进怀中。
安辰见江香萍盯着她手里的银两,忙解释道:“不一定花的了这么多的。”主要是那醉仙楼她头一回去,对里面的菜价心里没底,想着多带点儿钱,有备无患。
江香萍拿过放钱的布包,一层层解开,又从中取出一锭。
“带上两锭,老话说的,穷家富路。”
安辰噗嗤笑,挽住江香萍胳膊:“我又不出远门,只是去吃顿饭而已。吃顿饭花这么多钱,您不心疼?”
“怕什么,我儿能挣钱。”
江香萍玩笑着,用昨天安辰的话“回怼”她。
自己吃顿街边摊都舍不得,却舍得让安辰拿这么多钱出门“挥霍”。安辰心头一暖,泛起股难言的情愫,搂着江香萍脖子的手往前一凑,“吧唧”在人脑门儿上亲了一口:“娘,您真好。”
江香萍被她亲懵了:我儿怎么得个失魂症像是换了个人?以前那般文静内敛,怎么忽的这般外放了?
不过,恍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后内心便欢喜起来。
安辰性子内敛,以前甚少同自己这般亲近。为人母亲的,又有哪个不喜欢孩儿常常的撒娇亲近呢?
再说安辰,本来算好了时辰出门,谁想半路碰上个拉车的老汉,正行上坡路甚是艰难,便帮他推行了一段,待到了醉仙楼时,已是午时一刻。
她想着这么一耽搁,或许何府的小姐比她先到了,便去柜台前打听是否有位何姓小姐订了桌,却被告知没有。
安辰干脆站在门边等,约摸着又过了一刻钟,却还不见何小姐的身影。
“这大小姐也太不守信了,”安辰站的酸了腿,忍不住要发发牢骚。
“我说你怎的还不到,却原来在这儿做门神。”
身后传来调笑声,安辰扭头正见连翘从二楼的楼梯走下来。
“连翘姑娘?”安辰很是吃惊:“你们走的……后门?”
“安辰公子说的什么玩笑话,”连翘哭笑不得:“奴婢还是头一回听说醉仙楼有后门儿。怎的,您是前门没有站够,还想找个后门站站不成?”
原来人家早到了,是自己到的晚了不说,又傻傻在这儿等了半天。安辰羞的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一边道着歉一边和连翘解释:“方才我问了柜台的小二,他说没有一位何姓小姐订桌,我这才……没成想是小二弄错了。”
“小二并未弄错呀。”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二楼尽头的房间外,连翘抬手推门,说道:“我家小姐本来就不姓何,她姓林。”
何府的……林大小姐?
安辰被连翘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未待深究,两人已经进了包房。
一扇薄纱屏风立在门口不远处,隐约能见到屏风后的桌旁坐了位身子窈窕的姑娘,想来就是那位何府的林大小姐了。
安辰粗略打量了一下房间,不由捂紧了心口……的银锭。瞅这排场,今儿个怕是难保住你俩呀。
二人转进屏风,便听连翘唤那女子:“小姐,安公子到了。”
安辰垂首行礼:“在下见过小姐。”
“安公子,不必这般客气。”
声音怪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
“怎的,才几日未见,安公子这便又不记得小女子了?看来……安公子的失魂症甚是严重呀。”
安辰猛地抬头。
“是你……你是那天在济林堂……”
林眠因轻笑:“幸好,还有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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