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弟子礼毕便向八方散去,龚清仪掌着签筒,甩袖一振。
灵力凝成的长签迸飞如雨,铺天盖地袭向楚怜。楚怜掐了几道符纸,身形在签影中浮灭,须臾后百签落地,少年在万众瞩目中现形。
照旧微抬颈颅,虽在阶下,楚怜目光却比座上前辈还多几分睥睨的意味。
他手里不多不少十根长签,信手掷去,落回龚清仪的签筒。
“……”龚清仪的神色微微发青,从中抽出一支,“第一战,廖京出列。郑永、陈祥候场。”
人群微动,半晌走出一名青年。
被楚怜挑中,廖京忍不住窃喜。他虽然在三百人里不算出色,但要对比没有灵根的楚怜,那可太轻松了。
一时间,周围汇聚的目光也都充满羡慕。
廖京咳嗽两声,抱拳行礼:“与剑台廖京,筑基三阶。”
说话时,他偷偷瞟向上座的燕辞北。
虽然相隔极远,还有云雾作为阻隔,但廖京知道尊者的目光正一刻不落地凝在此地。那点旖旎的红影是多少修者的期盼,她却这么轻易就为一个废物驻足。
廖京磨了磨牙,收回眼神。
却是这一回神,他才感到一股迫面的热浪——
数张燃烧符不知何时杀向他,将他一切方向堵得极严,就连正上方都燃起一团火焰,纷乱的火星像一场暴雨,烫得他无从落脚。
“这是——?!”
廖京大惊着想要拔剑,然而手已经被人轻按,一道燃烧符拖着火尾贴在他的手背。它的边缘还贴着一张追踪的符篆,让它可以坚定地追杀廖京。
“十张燃烧符、十二张追踪符、两张换影符。”龚清仪喃喃细数,越数面容越是扭曲,“他、他、他这是犯规!”
燕辞北正看得心神激荡,恨不能大声叫好:“用符的手段也是修者实力的一环,如果清仪能用符篆胜过本座,本座也是甘拜下风的。”
倒是白折竹眼睛直勾勾盯着楚怜,猛地鼓掌:“好!漂亮!这符甩得真好!!”
龚清仪似乎还想多说,但龚掌门斜去一眼,让她彻底没了声息。
只能咬牙切齿地接着观战。
但就这么两三句话的功夫,廖京已经认输,第二战的郑永什么都没看懂,便糊里糊涂上了场。
果不其然,燃烧符一顿不要钱地洒来,他也很快叫停。
不是没学过怎么应对符篆,而是没学过怎么应对这么大规模批发的符篆。
所有人都知道楚怜灵力不济,但没人知道当他们连楚怜一根毛都碰不着的时候,要怎么破开壁垒一般的火海,把剑捅向楚怜的命门。
燕辞北看得得意极了,只差没拿头发甩龚掌门几个耳刮。
但投去的每一眼都写满了“怎么样”“他厉害吧”“我眼光好吧”。
龚掌门:“……”
他只能避开眼睛,不予搭理。
等到第三战的陈祥一样不敌符篆,匆匆认输,观战的弟子也跟着乱了套。
他们义愤填膺,既不齿楚怜用钱砸人,又好奇楚怜还剩多少符篆。
同时更好奇下一个挨砸的倒霉蛋是谁,要到第几人,才能结束这场诡异的碾压。
筑基期居然被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小子欺负了!
就这还说他们外门霸凌楚怜,不怕烧吗?!
备受瞩目的楚怜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掐了一张清洁符,把沾到衣角的灰烬除去:“下一个。”
接连三个人都没碰到楚怜一下,龚清仪咬紧牙关,目光在签文中逡巡。
突然,她看到了某个名字,眼睛豁然亮起,一手将它抽出:“第四战,曹希远!”
燕辞北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白折竹的眉头倏地皱紧。
他看向龚掌门:“这人不该在静思崖下思过吗?怎么又放出来。”
龚掌门从善如流地捋捋胡须:“……内门大选十年一度,对外门弟子来说太重要了。无论他能否通过选拔,之后都把剩下的天数补上就是。”
“哪有这种道理?这小子霸凌同门,该是大忌,如果真让他进了内门,不是带坏与剑台的风气么?”
“咳——!”
龚掌门重重地咳嗽,示意他不要继续纠缠。
白折竹皱了半天的眉,燕辞北听明白了:“这人不会就是……”
问着问着,弟子里已经走出那道身影。
体型魁梧壮硕,比楚怜高了整整一个脑袋,就像一座小山似的镇了上来。
燕辞北和楚怜的眉宇都拧了起来。
——曹希远,正是先前欺侮楚怜,害他跌下悬崖的那个。
曹希远深深呼出一口气,攥紧双拳。
喀喀的响动中,两臂肉筋虬结,曹希远得意洋洋地抬首,俯视楚怜:
“楚公子,真是多亏你啊。我在静思崖下边待了近一个月,真是无时无刻不思念你。”
他的目光落到楚怜腰上的玉佩,又是一笑:“听说你现在得了南离尊者的青眼,恭喜恭喜。就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一样奔着你的‘宝贝’来了。”
楚怜的脸色越发黑沉下去。
耳翼微动,他听到燕辞北正对龚掌门发怒:“贵宗真是令本座刮目相看,触犯门规的弟子也能参加大选?难道就因为他是筑基九阶?”
筑基九阶。
距离金丹都只一步之遥,在这届的外门里一定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就算没有楚怜,曹希远也多半会通过大选。
但天意弄人,命运偏偏让他们狭路再逢。曹希远堵在了楚怜的路上,楚怜也一样挡住了他的前程。
曹希远活动着拳头:“何必做无谓的挣扎,我要是你,就直接投降了。”
话音未落,燃烧的符篆近在眼前。
曹希远一拳打散了火团,正待嗤笑,却看见深重的火海在眼前凝聚。
数十张燃烧符犹如烈火织就的熔炉,齐齐迸发出激烈的火簇。人群哗然的声浪与火焰一起直冲云霄,两拳巨石猛然撕开了火墙。
曹希远褐色的皮肤覆满汗津,双臂土石攀附。
冲出火海的瞬间,曹希远又膨胀些许,越发如一座巨山:“楚怜,你除了符咒,都没有别的本事吗?”
一声冷笑穿过烈风,曹希远刚拧眉,发现一股阴冷逼近身后。
楚怜就立在他的身后,手里一匕青光耀目,就在曹希远分神的刹那,剑锋直刺咽喉——
曹希远膨起的肉墙转瞬撞开楚怜,土灵根强悍的防御让他躲过一劫。
两人的身影在火风中冲撞,金石激鸣,星火连溅。
楚怜的符篆、暗器在绝对的防御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但他的剑器法宝都是上品,两人战得难解难分,一时看不出胜负。
可实际上,观众悬起的心脏都有了微妙的偏倚。
修者之间,决定性的差距还是灵力。
筑基九阶的灵力和炼气期相比,就是一汪泉水和一点水滴的区别。
“其实我也没有很讨厌你,可在上修界,被看到的人才有望向上。”
楚怜自始至终都没理他,而是专注地挥剑,眼中宛如凝冰。
他的剑法远比曹希远的拳要精湛,确切来说,楚怜对剑的领悟在金丹期修者中仍占上风。只是就如曹希远说的那样,灵力不济,剑技再好也是花架子。
他刺不穿曹希远的防御,曹希远也已下定了决心和他消耗。
每多一息,楚怜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曹希远观察许久,已经看出楚怜面上血色褪尽,只剩一口傲气撑着。
他忍不住嗤笑,语气似怜似嘲:“不是什么都要如你所愿的,你已经得到这么多的关注,也该轮到别人了。”
闻言,楚怜细眉微皱。
他的剑脱手飞去,整个人力竭一仰,摔倒在地。
曹希远乘胜追击,一拳砸下,悬在楚怜面门处,自得地张口,想要再说最后一句,把这位天之骄子彻底踩进泥中。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失神,一股痛觉扎进左肩,曹希远瞠目下视。
周围涌起无数倒抽冷气的惊呼。
楚怜藏在背后的指尖泛着微光,青剑受召而驰,便从后方深深刺进了曹希远的肩膀。
鲜血转瞬浸透了曹希远的校服,他瞪直了眼睛,依旧难以置信。
控剑之术,明明是筑基期的灵力才有可能成功。
楚怜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灵力?
楚怜苍白的脸上缓缓勾出一抹笑意,一手推开曹希远,喘息着爬起。
攻守易势,青剑回到楚怜手中,而他一脚踏向曹希远的胸口,剑尖高悬:“向我认输。”
他强行突破心法换来的灵力,才是比暗器和符篆更有用的杀手锏。
干涸的灵脉寸寸崩裂,楚怜唇缘淌下一行血迹,徐徐洇湿了衣衫。
可他的剑锋和眼睛一样璀璨。
他的目光没有逗留曹希远的身上,而是穿过云雾,看向上座紧张得起身的燕辞北。后者的脸色比他还白,若非白折竹在旁拉着,好像下一刻就要飞下来搂他。
楚怜轻轻一笑。
似乎是对曹希远的回应,但又不完全是:“我想要的,永远轮不到别人。”
“凭什么不如我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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