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

“啊——”

呼声尖锐,带着恐慌。

密林上空,一袭红衣格外惹眼。

少女长发凌乱,手臂和腰腹被一根碗口粗的藤条紧紧捆住,俨然一只待宰的羔羊。

随着藤条的剧烈起伏,她在空中飞来飞去,命悬一线。

陈鹊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来到这里,就遭此横祸。

藤妖?她有些懵。

加班到深夜,趴在工位上打了个盹儿,就来到了这奇奇怪怪的世界,找谁说理去?

几个小时前,陈鹊双眼一睁,吓了一跳。

人在一处山洞里,衣裙古朴,样貌大变。

用力掐自己一把,痛感清晰,不是在梦中,她眉头微皱,难道穿越了?

慌了几分钟,陈鹊冷静下来——魂穿!

魂不魂穿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得赶紧回去。PPT才改了一半,早上还有一个会要开,下午得和另一个团队接洽,晚上......总之工作满满当当。

别问,问就是热爱!

秉着“怎么来的,怎么回去”的原则,她马上原地开躺。

躺了一会儿,觉是续上了,可一觉醒来,魂还在山洞里。

怎么会来到这里?

宿主的灵魂去哪里了?

和自己一样飘到了某地,还是已经......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为什么会这样?山洞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陈鹊毫无头绪,又心烦意乱,索性坐起身,拿起一旁的铜镜仔细瞅了瞅宿主。

宿主大约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稚气犹存。眼尾一颗芝麻大的泪痣,很有辨识度。高鼻梁。招风耳。脸颊一点婴儿肥。怪可爱的。

山洞不大,借着烛光,内部陈设一览无余:

一张与石壁相连的石床,床边环绕着一丛青藤,显得十分雅致。

石床左右两边的石壁上各凹出一个储物柜,大概一尺见方,一个叠着衣服,一个放着杯盘碗碟。

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看来长期隐居在这里。

根据衣服的样式,陈鹊判断,多半只住着宿主一个人。

“年纪不大,生存能力倒是不小。”她肃然起敬。

山洞中央摆了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摞书。

陈鹊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

字迹是手写的,内容自说自话,还标注了日期。宿主的日记?

“正经人谁写日记。”

她嘴上调侃,心里清楚,这是了解宿主的第一手资料,得仔细翻阅。

虽然随意翻看别人的日记不大合适,但现在情况特殊,脑子要灵活一点。

文字不多,记录了一些琐碎日常:

今晚的月亮像个鸡屁股,哈哈哈。

早上去捉山鸡,摔了一跤,痛死了!呜呜~

爷爷说,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带我去京城玩儿,期待中......

中间十多页画着同一个老人。慈眉善目,或立或坐。文字的情绪急转直下,不难推断,宿主的爷爷死了。

翻到最后一页,陈鹊愣了一下。

宿主提到一条心愿——拜入剑宗,练就至上神功,成为像丹阳真人那样的大能。

神功?大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懵圈几秒,陈鹊把另外几本书迅速浏览了一遍,恍然大悟——她正处在一个修仙世界:

元极大陆,人妖共存,这里门派林立,势力最强的四派分别位于大陆的四方,其中以剑宗为首。她所处的位置是邙山,在大陆的最南端,属于剑宗的地盘。

陈鹊合上书,感觉这个世界大大超出了她的认知,多待一秒都是灾难,想回去的心情迫切到无以复加。

开躺不管用,得另寻方法,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以前读过的小说、看过的电视剧为她拓宽思路——

要让灵魂原路返回,得开启一个机关,或者打开一条密道。估计就在附近。

于是她敲一敲凸起的石壁,摸一摸色彩奇特的器皿,连墙角的小草也没有落下,肉眼可见非常努力。

然而无济于事。

陈鹊又把目光投向洞外,一处一处,搜寻得仔细认真。正忙碌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暂停脚步。

既然是人妖共存的世界,继续沿着小路探寻,万一遇上妖魔精怪,自己又毫无自保能力,不就成了唐长老?还是没有盖世神猴协助的那种。

她转念一想,外出探寻好歹存在回去的可能性,缩回洞中,且不说回不了原来的世界,洞里连一口食物都没有,迟早要饿死。

“‘万一’而已,又不是‘一定’。”陈鹊继续往前走。

天不遂人愿,“万一”很快成了“一定”,光天化日下,她竟然被一只藤妖缠上了。

“啊——”

再次被甩飞,陈鹊头昏眼花,觉得自己倒了血霉。

当务之急是安全落地,她调整心情,试图和欺凌她的妖沟通协商。

“你好,请问......”

话没有说完,陈鹊吓得一个激灵。

“砰——”

响声震耳欲聋。

狂风乍起,天空顿时云海翻涌。厚厚的云层仿佛受到了召唤,迅速飘向远处。

陈鹊的耳朵嗡嗡响。

怎么回事?

念头刚闪过,人就被猛地甩飞。

只见藤条突然收回,在草丛里快速穿行,转眼不见了踪影。她则被大风裹挟着东撞西撞,身体几乎要散架。

情况危急,陈鹊只能奋力去抓“救命稻草”。

风声呼啸,像成群的野兽在一齐嘶吼。

她被风噎着,呼吸困难。一时间,未知带来的恐惧和无所依傍产生的不安一股脑地席卷心头。

稳住!稳住!生死关头不能自乱阵脚。

“轰隆——”

惊雷轰鸣,让人心惊胆寒。

“咔嚓——”

闪电撕裂长空,劈出一道可怖的暗紫。

眨眼间,骄阳不在,天昏地暗。

风势越来越急,树木摇晃得异常猛烈,陈鹊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树枝,“咔——”枝干断裂,人又坠了下去。

身体不断经受着树枝的“洗礼”,手臂布满划痕,掌心早就血肉模糊,眼下根本顾不上这些。

过了一阵子,感觉风力稍有减弱,陈鹊眼疾手快地抱住一棵树,十指交扣,确保不会被吹走,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她看见漫天云雾聚拢在了远处的一座高峰上,好像天地间隔着一重乌黑浓厚的屏障。

雷声震彻四野,大地在怒吼。

眼见乌云倾压下来,高峰四周忽然迸射出数百道白光,光芒强劲,径直向上,像数百根柱子撑住威逼向下的房梁。

几十道闪电齐刷刷击向峰顶。

刹那间,白光与雷电交接,峰顶电光火石,厚厚的云雾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弄着,翻滚卷动,威势毕露。

场面过于壮观,陈鹊目瞪口呆。

百万特效现场,66666。她心想,有人在渡劫?

等等,“渡劫!”陈鹊一怔。

日记上有一句话——丹阳真人要飞升,醉叶峰方圆千里已成禁地。

看日记的时候她以为是过去式,难道是现在?

天空电闪雷鸣,山林里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

冷风扑面,寒意透彻心扉,陈鹊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风还在刮,树木晃动的幅度很大,她抱紧树干,盼望怀里的树坚强一点,尽量撑到风停云散。

“咔——”树干拦腰折断。

失去倚仗的同时,陈鹊感觉无数把利刃正将她一寸寸割裂,传说中的“千刀万剐”大概如此。

痛,钻心刺骨的痛!

身体再次下坠,雷声震得她头痛欲裂。

意识涣散前,一幅奇景跃入她眼眶——

高峰上,漫山红叶凝聚成了千万把利剑,而后万剑合一,直指苍穹,作势要划开笼罩在峰顶的乌云。

*

“元虹出鞘了!”

剑宗诸峰,弟子们不约而同惊呼。

只见灼灼剑光如熊熊火焰,瞬间将醉叶峰浸染成一片绯红。面对雷霆之力,长剑没有半分怯懦,而是长驱直上,势不可挡。

剑威全在人为,剑修的修为越高,剑的力量越强。

数千名弟子凝神贯注,紧盯着元虹,既期待又忐忑。

期待的是,漫漫修仙路,途中遍布诱惑和波折,只有极少数人能坚持到最后,亲眼见过飞升成仙,便会坚定信心。

忐忑的是,如此紧要的时刻,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差池,都将遭到天地反噬,轻则一身修为化为乌有,重则神魂俱灭。

黑云翻卷,势要吞噬万物。

惊雷轰鸣,尽显昊天神威。

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元虹直冲云霄,以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勇往直前,剑念执着,不带丝毫迟疑。

红光迅速漫溢,剑气飞快弥散,与之相触的一瞬,天雷立刻屏息,闪电碎裂成星星点点的亮光。

四野静谧,一声鸟叫猿啼都没有。

元虹震慑天地,邙山前所未有的宁静。

剑光势如破竹,穿透云层,直达九霄,顷刻间,醉叶峰峰顶云消雾散,湛湛晴空中多了一道裂口。

弟子们惊愕不已,等到回过神来,一个个激动万分。

“成了!”

欢呼声震耳欲聋。

元虹划开了苍穹!

如此轻而易举!如此毫无悬念!

厚重云层,深邃穹庐,在它面前,似乎只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成了!成了!”

有人手舞足蹈。有人热泪盈眶。

“不,还差一步。天梯还没有降落。”

声音稍显突兀,却是实情。

元极大陆,凡人升仙,经由天梯接引。纵然平时能扶摇直上九万里,等到彻底褪去凡骨的时候,仍要一步一步往上。三万六千五百级天阶垂天而下,表明得到了昊天的认可。

“咚——”

一声巨响,令大地震颤。

裂口陡然扩散,像天睁开了一只眼睛。

金光从眼中喷射下来,光芒落在醉叶峰上,筑成一级级金色的台阶,山峰顿时绚烂异常。

“天梯降落了!”

欢呼声再次响起。

各峰上空飞剑穿梭,无不彰显着剑主的喜悦。

弟子们或掩面哭泣,或激动相拥,或倍感震撼而愣在原地。

原来传言非虚,当修为达到志高的境界,真能够斩破苍穹,召唤天梯。

“恭喜师祖。”

“恭喜丹阳师祖!”

大家纷纷朝着醉叶峰深深一拜。

今天是剑宗的大日子,元虹沉寂了百年,突然出鞘,只因它的剑主要升仙。

升仙是修士的终极目的,但真正达成的人寥寥无几。

据说,四百年前,剑宗有望升仙的人比比皆是,可惜一场诛魔大战,宗中修士死伤殆尽。

好在剑宗神威后继有人。

丹阳师祖是当世最强者。普天之下,只有西方般若林的三相尊者可以与他切磋一二,而天音宫宫主忘弦、明德院的韩山先生,在他面前,都要低眉颔首。

剑鸣声若蚊蝇,元虹立在峰顶,强大而低调,一如它的主人。

一抹纯白飘然而过,剑身随即隐去红光,刹那间,漫山枫叶如赤蝶翩跹。

邙山再次宁静。

大家再次凝神贯注。

数千双眼睛紧盯着同一处,醉叶峰峰顶,一个男子背手站在第一级天阶前,白衣胜雪,长发如墨,虽然相距很远,仍能够感受到他的一身正气。

师祖要登天梯了!

没有人说话。弟子们心知肚明。

其实,对年轻弟子而言,丹阳师祖仅存在于传说中。

他老人家百年不曾露面,闭关期间,又只允许掌门和梅长老踏足醉叶峰,宗门大事,也仅派一片枫叶参加,因此,许多人根本没有见过他本人。

但是,出于对前辈的尊敬和对强者的崇拜,与他相关的事,他们早已经烂熟于心。

师祖俗家姓顾,单名一个“瞻”字。少年拜师,勤学苦练,曾经在诛魔大战中奋勇杀敌,战后作为剑宗仅存的硕果返回邙山,传承剑脉,破境提升,继而广收门徒,历经艰辛,终于把几乎灭门的剑宗发展成了如今的天下第一修仙大派。

师祖秉持“三不”原则——不饮酒,不贰过,不结道侣。

传闻以前有不少女修想和他喜结连理,都被婉言谢绝。

师祖立誓要以毕生精力兴复剑宗,不愿有丝毫懈怠。

他一生言行一致,令人钦佩之至。

除了“三不”,剑宗内部还流传着一个“绝不”——宗中弟子不循正道者,绝不轻饶!

哪怕与师祖情同父子,一旦修习邪术,也要立斩不赦,毫无回旋的余地。

微风掀起师祖的衣袍,随着他步伐的起伏,弟子们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数百年修行,一朝升仙,只剩下最后三万六千五百步,一步都不能出错。

师祖每往上一步,天阶便收回一级。大道朝天,没有回头路。

天梯距离醉叶峰越来越远,天阶上的人影也越来越模糊,直至成为一个白点。

空中现出天门,表明脱凡成仙已成定局,醉叶峰周围的数百道护阵剑光倏然消失。

“恭送师祖。”

声音再次震耳欲聋。少了一丝喜悦,多了羡慕和不舍。

“仙凡有别,世间再没有丹阳师祖了。”有人叹惋。

夜幕降临,经历了一场巨大喧嚣的树林渐渐归于平静。

一片枫叶在林中飘扬,最后徐徐落下,落在少女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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