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殿里,祝余在看花名册。
剑宗对外门弟子的管理看似松懈,其实不是。金翎和孟逸把大家的表现一一记录下来,一段时间后,将每个人的性情、偏好、战力等情况摸索得一清二楚。加上弟子上山前,摇光峰已经做过一次背景调查,几本册子汇编在一起,就更加清晰明了。
今年有三十个人要拜师。是往年的两倍多。
距离大会开始还有一刻钟,祝余合上册子,准备去会场。
会场设置在云霄殿以东十里。掌门的座位摆在南面。东西两边前排是峰主和长老的位置,后排是他们的徒弟。突破离境的弟子被安置在北面,三排座位,整整齐齐。
陈鹊找了个位子坐下,顾瞻和鹿苑在她的旁边,一左一右。
一阵风吹过,树木摇曳,人影闪动,眨眼间,长老们纷纷在西面落了座。
一把长剑在空中盘旋。悬在东面的第一个座位上方。
神望剑到了,意味着蒙木到场。鹿苑激动不已。
蒙木,剑宗第二峰神望峰的峰主,掌管戒律,刚正不阿,是她的偶像。在竹林的上空和蒙木匆匆打了个照面,她一整夜没有合眼。
“呜嗷呜嗷——”剑鸣声异常别致。
摇光剑悬在了神望剑旁边。
看着半空中的人,陈鹊问顾瞻:“他的审美,从小就这样吗?”
朱瑾,摇光峰峰主。大腹便便,笑面虎。热衷红配绿。此时他就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袍,袍子上绣了不少富贵牡丹,相当惹眼。
顾瞻没有回答,鹿苑说:“朱长老小时候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陈鹊意识到自己出声了,打马虎眼:“他博览群书嘛,可能......”
鹿苑:“你就是被他的脸给迷住了。”
“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陈鹊反驳了几句,见鹿苑还是满脸写着“不相信”,耸一耸肩,“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鹿苑恨铁不成钢,叹气。
顾瞻问:“我这张脸,真能够迷住你?”
陈鹊摇一摇头:“小兄弟,你戏不要太多。”
顾瞻:“......”
又一阵风吹来,天宝剑,不二剑......依次悬在了剑主的座位上方。
云霄剑一出,拜师大会正式开始。
祝余和以往一样,先对着醉叶峰方向行礼。往年只拜一下,今年?他稍作犹豫,拜了三下。人一仙三。会场的所有人跟着照做。
顾瞻尴尬了几秒,想通了,顾瞻是以前,谷枫是现在,两码事。
陈鹊看了一眼旁边,迷糊了:“我们在拜你,你在拜谁?”
顾瞻抖机灵:“我在拉伸背部。”
拜师前,弟子要展示修为,两两对峙,抽签决定,点到为止。
第一个出场的是周霁。
抽签的箱子飘到了会场中央,顾瞻说:“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陈鹊:“小心被孟逸训斥。”
孟逸是祝余的弟子,南面不能再安排座位,她和杜若坐在了一起。陈鹊看到孟逸时不时往北边瞄。
说话间,场上的人宣布:“周霁选中的对手是——黄雀。”
陈鹊很高兴,周霁战力不低,她把每一次和他的切磋都当成一次挑战。
顾瞻皱眉,听到周霁的名字,她这么开心?
陈鹊走到台上,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剑。藤妖身体不舒服,正系在顾瞻的腰上,睡得昏天地暗的。
周霁:“公平起见,我也不用剑了。”
陈鹊不高兴了。剑修打架不用剑,有什么意思?又没有修炼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剑鸣铮铮,一把剑悬在了手边,她心头一喜。
孟逸嗖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师父怎么能把云霄剑随便拿给别人用?
祝余:“开始吧。”
陈鹊向祝余道一声谢,握住云霄剑,纵身跃起。
她劈出一道剑光,见周霁闪过,就一连挥了几下。周霁没有尽全力比拼,她过了十几招,渐渐失去斗志。双方打平。
“有意思。”鹿苑想,周霁明显放水了,多半是顾及黄雀的面子。
顾瞻:“有个屁的意思!”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台上的两人在打情骂俏。
比试结束,到了选师的环节。
按照规定,先由峰主和长老们抛出橄榄枝,弟子再从中做出选择。每年每位峰主和长老最多只能招收两个徒弟。
朱瑾看好周霁,周霁欣然拜了师。
梅见想抓陈鹊去做苦力,陈鹊则更倾向于祝余。上次见面,她对祝余的第一印象很好,这次又得了云霄剑帮忙,观感更好了,便问:“掌门不收徒吗?”
祝余很久没有收新弟子了。宗门事务繁杂,他分散不出精力教导他们。
“我不......”祝余说,“你想拜我为师?”
陈鹊点一点头。
拜师的仪式相当简单,弟子斟一盏茶,恭敬地递给师父,师父喝完茶,礼毕。
祝余接过了黄雀手里的茶盏,孟逸心一沉。师父不是说,在她以后不会再收徒弟了嘛,怎么又收一个?
陈鹊回到座位,一脸菜色。鹿苑问:“怎么了?”
“周师兄他......”
顾瞻心想,你俩在大庭广众下秀得还不够?意犹未尽是吗?
鹿苑看出黄雀的心思了,是没有斗尽兴。之前他们三个切磋,黄雀都要打得酣畅淋漓才结束。
“他不想伤到你。今天是个喜庆日子,身上挂彩就不好了。”
陈鹊“哦”一声,见坐在另一头的周霁正望着她,莞尔一笑:“谢谢。”
顾瞻折扇一开,挡住两人的视线:“阳光太浓了。”
鹿苑上了台,陈鹊紧张得不行。等到蒙木抛出了橄榄枝,她才长舒一口气。
后面出场的是鹿心。顾瞻说:“她要是抽到了我,我就把她打趴下。”
“何必呢?你跟她无怨无仇的。”
“忽然看她不顺眼了。”
顾瞻一回来就从藤妖口中得知了鹿心诬陷陈鹊偷窃的事,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陈鹊自己都不在意。现在一看见鹿心,心情顿时不好了。
陈鹊:“你不要胡来,她战力很高的,万一伤......”
不偏不倚,场上飘来声音:“鹿心选中的对手是——谷枫。”
顾瞻笑:“这不就巧了嘛这不就。”
会场中央,两人互相说一句“承让”,声音还没有消散,鹿心倒地。
“还来吗?”顾瞻问。
鹿心一向心高气傲,谷枫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就让她摔了个狗吃屎,她不服气。
“还来!”
话音刚落,又一个狗吃屎。
“你......”鹿心吐出一口血。
弟子举棋不定的情况下,峰主和长老有时候会为了争夺人才打起来。
看到谷枫面前有十几根橄榄枝,围观的各位知道精彩的环节要到了。
“我目前还不想拜师。”顾瞻说。没办法,就是要别具一格。
东西两边的人先是一愣,继而神情各异。
“有个性,我喜欢。”
“不拜师,永远做外门弟子?干脆下山当个散修好了。”
“算了算了,这种百年难遇的奇才,即便跟了我,我也教不了......”
长辈们的议论,围观的弟子是听不到的,他们只能干巴巴等着,看掌门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祝余宣布取消谷枫今年的拜师资格,以后怎么安排,并不明说。
大会继续。鹿心也选择了朱瑾。她本来想去神望峰和鹿苑作对到底,因为特殊原因,得跟着周霁。
鹿心小时候一受父亲的冷落,就躲去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哭。
有一天,她看见角落里有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鸟,鸟儿被一束火苗困住了,挣扎个不停,她不忍心,便掐断了火苗。
黑鸟会说话,自称“墨鸢”,精通法术,鹿心很喜欢它。
自那以后,墨鸢一直陪在鹿心身边,直到她来剑宗前才离开。
“心儿,你帮我盯着这个人。”墨鸢画了一个提着红灯笼的男子。
鹿心一上山,就认出是周霁。
顾瞻回来,见陈鹊阴沉着脸,问:“怎么了?”
“到无碍境了也不说一声!”
弟子拜了师,师父就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一代一代,传承剑脉,领悟剑道精髓,宗门才能生生不息。
拿到《云霄剑法》,陈鹊有些犹豫。
这套剑法威力极强,练成后身上自带一股冷气,连气息都很有杀伤力。可是,它要求修炼的人以寒冰淬体,过程艰苦倒没有什么,只是危险系数太高了。
顾瞻:“不用怕,我给你护法。”
陈鹊不同意。修炼过程中遇到困惑,请顾瞻帮忙解答一二还行,护法可是要在她练功期间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的,总是占用顾瞻的时间和精力,她心里过意不去。
顾瞻:“别想太多,我闲着也是闲着。”
祝余本来打算让顾瞻去灵都峰点拨一下外门弟子,见他对黄雀非常上心,大有当年偏爱梅见的劲头,就打消了念头。
转眼半年过去。《云霄剑法》共有十三式,陈鹊练熟了前三式,越往后,剑招越妙,难度也更高。美中不足的是,她手里还是一把木剑。
顾瞻的修为也又恢复了一些,无碍境可以持续半个小时。
这天,陈鹊闭目静修,灵魂飘到了灵海上,便看见海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道苗在寒风中左摇右摆。
烈日当空,闪电却劈了下来。火花点燃道苗,一瞬间,钻心的痛感遍布全身。
她想自救,然而有心无力,一冷一热两股气息将她困在了灵海上空。
道苗损毁,一切将前功尽弃......
微风吹过,冷热交替,顾瞻立刻警觉,把灵力输送给陈鹊。
海面刮起一阵风,燥热和寒冷逐渐消散,陈鹊能自由活动了,赶紧飞到道苗前。
小树苗被烧得黑乎乎的,好在还有一线生机。
海水泛起波浪,不远处,几米高的海浪翻涌而来,陈鹊急忙远离。
她双眼一睁,发现自己躺着,脑袋枕在顾瞻的腿上,一骨碌站起身。
“我昏迷了多久?”
“三四分钟。”顾瞻问,“发生什么事了?”
陈鹊把灵海中的情形说完,试了一下,功力果然丧失了一大半,现在和刚到灵都峰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顾瞻:“中途退转很正常,道苗还活着就行。”
修行几乎没有扶摇直上的,都是起起伏伏,不破不立,所以要耗费很长时间。
道苗损坏,等同于陈鹊受了内伤,强行练剑容易走火入魔,她在树林里转悠。
咯咯的笑声传来。“大奔,你停一下。”她双脚落地,“阿花,你先回避一下?”
藤妖陪着阿花荡秋千,正在兴头上,被叫停,很不高兴:“干嘛?”
陈鹊:“这样哄女孩儿可不够。你得尽快提升功力,要有能力保护阿花。要不然,将来她遇到一个更体贴更靠得住的小妖,立马把你换了。”
藤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陈鹊:“想要秘笈,就去找你枫哥帮忙,他可是活着的百科全书。”
藤妖一努力,阿花也不再整天玩闹了,找了个山洞修炼起来。
陈鹊休养了半个月,内伤愈合,从头再来。
一回生,二回熟,每一天她都进步显著。
“砰——”天刚蒙蒙亮,一声巨响惊得山林里鸟雀乱飞,猴子乱窜。
一把木剑在空中飞舞,剑气所到之处,山石顷刻崩裂。
“砰砰——”几声响动后,木剑陡然变色,像一根晶莹的冰柱,飞速穿过树林。
树叶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阳光下格外漂亮。
空气骤然变冷。“阿嚏——”山洞里,阿花拿起一件外衫披上。
她走到洞外,便看见一条长鞭在空中盘旋向上,黄雀处在中央,身姿飘逸,长发飘扬。朝阳映照着鲜红的衣裙,黄雀像一朵花,盛放在云霄峰的上空。
“她好美!”阿花说。
藤妖:“那当然了。黄雀从小就好看。”
陈鹊冲破了琼立境,长鞭变回木剑,翩然落在顾瞻身边。
哗啦声不绝于耳,她笑:“都有手了,还用树叶帮你鼓掌,真会玩。”又说,“我得低调一点。”于是默念心诀,让别人看起来她的修为只到离境。
顾瞻:“把霜花处理一下。”
陈鹊挥一挥手,叶片上的薄霜顿时化为露珠,一时间,山林里下起了一场小雨。
雨滴落在脸上,她要用衣袖擦一擦,顾瞻掏出了手绢。
棉布吸收了雨珠,一下一下,点在额头和脸颊。陈鹊微微一怔。
两人靠得太近,她后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我自己来。”用手绢胡乱擦了几下,问,“朱......”拜师后,就不再称呼为“长老”了,“朱师叔的审美,真不是你带坏的?”花手绢,巴掌大,红绿相间。
“当然不是。我只是看上这块布质量好,耐用。”
“真的吗?我不信。”
顾瞻笑一笑,拿折扇轻轻碰一下陈鹊的脑袋。陈鹊缩一缩脖子,脚尖一点,飘远了。
云霄殿里,祝余皱起眉头。
他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但心里清楚,顾瞻当年和梅见相处,可不是这幅情景。
事情好像在朝着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重点是,黄雀明显挺抗拒,祝余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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