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料峭,大街上卷来一阵凉风,尤弥拉近了自己外面罩的水粉缎面的小衫。
她揉了揉头,目光迷蒙不清。
方才似乎一下子撞在了马车上,再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然……不同了。
她如今不是死了吗?
明明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脏变成一条直线的。
旁边道路两侧的小商贩和行人纷纷怪异的看着眼前这个非富即贵的女娃,探究的打量着她。
穿着打扮一瞧就不简单,生的也水灵灵的,怎么一个人在街上晃悠,身边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
她没有闲工夫管别人怎么看她。
脑里大量涌入的信息,她有点吃不消。
天启年间……大将军……洪水……未婚夫……
尤弥扶着头痛的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径直坐在了旁边的小胡同里,抱着膝,头埋进腿间。
良久——
尤弥再睁开眼睛,眼睛已然清明了。
她摸了摸脖子,熟悉的触感,让她愣了一下。
用意念探了探,又舒了一口气。
完好无损。的确是她之前在研究局的时候,上面给她的第一批空间项链。
手滑落在裙上,摸着手里手感丝滑的缎面衣裙,她斟酌了一会儿,起身,往外面走。
这边用的还是现代的简体字,她忍住心里的陌生感,转了一圈找到了家当铺,仰起头,晦涩的开口,“有人吗?我……卖东西。”
她小身子瘦弱单薄,头发被自己揉的有点散乱。
柜台里头富态的女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把窗户打开,低头一看她,嘲笑着说,“小姑娘,我们这可不收童工。”
尤弥低头把身上的缎面绫罗裙脱下来,露出白色的里衣,因着她的态度,语气也冷了两分,“你看清楚了,我卖这个。”
里面的女人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出来,伸出肥腻的手把东西抓在手里,展平了看看,又打量她一眼,“哟,哪儿偷的呀?料子还行,就是有点脏!”
她一脸嫌弃,伸出五根指头,“五两,你当不当?”
尤弥稚嫩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她声音不大,“你打发叫花子呢?”
这个女人,真是看她年纪小好欺负?她上辈子死的时候可是二十六了,就连原主重生前也好歹二十岁了。
再说了,她这身衣服好歹是大将军家嫡女穿的,明明定做的时候一百两都不止,这没勾没破的,就是脏了点,竟然直接打了个0.5折。
“我不卖了。”尤弥蹦起来把衣服拽回来,扭头就准备去另一家店。
里面的女人一见这小孩脾性还挺大,腆着个笑脸招呼道,“小姑娘,有话好说,姐姐我再给你提十两,成不?你说你这么大点个孩子,要是碰见个宰客的,说不定连人带衣服一起收拾了,你也没招是不是?你可不是穿着好衣服就是千金小姐了。”
她眼里冒着精光,半怂恿半威胁。
尤弥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安全最大。
她死死抓紧衣服,再伸出手,说,“先给钱。”
那个女人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递到尤弥手上,“喏,拿好了。”尤弥赶紧把钱从胸口塞进去藏好,里衣盖着的银色项链闪出微弱的蓝光,钱瞬间消失。
她头也不回的扭头走,肚子却不适事宜的咕咕咕叫起来。
尤弥在大街上慢慢走,摸着肚子感慨不已。
上辈子她堂堂国家农业研究局最有前途的科研人员因为绝症早早撒手人寰,到死都带着她的储物项链。
然而天不亡我,我还能活。
她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以后才知道自己现在是被府里的妾室骗出来给丢了,不过丢了不要紧,她刚好也没打算回去。
宅斗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在原主十八岁那年会有一场亡国的天灾,你争归你争,我要屯粮食多活几年。
什么大将军嫡女,她并不稀罕。
此刻是天启三十七年,春,二月二十五。
在原主的记忆里,离那场亡国的天灾,还有八年。
她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南方洪水泛滥,连绵两年的大雨:北方干旱,泥土干裂,寸草不生。
所谓皇室贵胄,金枝玉叶,在天灾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当初原主一个人在原地流浪没几天就被官府的人送回了将军府,但是这次她不,她要趁这个机会远离是非,抓紧一切时间屯粮食和灾难来临的准备工作。
上天给了她一条命,她得好好珍惜。
勾唇淡笑了一下,尤弥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面前有许许多多为了生计忙碌的普通人,他们或笑或怒,或好事临近,或丧事成双,人间百态,不过如此。
她不是圣人,说出去的话不会有人信,灾难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枝上飞燕,各自生活。
何况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时候,她尚且无法自保,又能拯救的了谁。
尤弥此时正在江柳,大陆南北交融的地方,这边有最大的佛寺。
她就是被妾室以带她祈福之名丢过来的。
说起来可笑,她要去的最终目的地,就在这。
天启四十七年,在整个大陆风雨飘摇了两年之时,皇室去了一个天才少年,联合举国之力造了二十艘“种舟”,为的是保留皇室和人类的火种。
类似神话里的诺亚方舟。
但是由于名额有限,大将军府只有十个名额,原主最宠爱的庶妹联合原主的未婚夫,也就是太子殿下,把她害死,然后抢走了她的通行令。
好不容易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原主却因为一直蠢的可以,傻乎乎的就殒了命。
她死后以上帝视角又游荡了一阵,似乎是因为魂体越来越弱,她只能想起种舟被造出来以后,他们找到的那处安乐之地的所在,那个天才少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杀了太子和老皇帝,重建制度……
尤弥拍了拍头,这些东西都可以慢慢想,眼下是填饱肚子,捋清思路,去采购点必须品。
江柳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作为大陆的正中心,江柳有山有河,繁荣昌盛。大运河上通帝都,下通江南,两岸人民休养生息,四季分明。
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尤弥花了一文钱买了个小竹篓背着,又花了一文钱买了两身粗麻的小衣服,一边问着路往农贸市场去了。
她现在浑身上下有二十两银子,除却卖衣服的十五两,还有五两碎银子,是原主身上本身带的钱。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经常随便用储物项链,所以背个小竹篓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路边一文钱一碗香喷喷的阳春面,尤弥吃的很香。
绝处逢生,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和温暖会无比的珍惜。
农贸市场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尤弥想了想,觉得工具是需要添齐全的,开荒可不是容易事。
至于种子,先买些常见的好长的,剩下的都可以徐徐图之。
在农贸市场逛了好半天,她买了斧子、锤子、大锄头,小锄头,四齿耙,两齿耙,扁担,两个水桶,陶缸,一捆竹竿,还有隔雨的油布一大卷,牛拉的犁,浇水用的筒车,清扫用的风扇车,石磨盘,碾等。
堆了一大堆,前前后后花了三两银子。
她每买一样,都悄悄拉到无人的地方利用项链收起来,小工具则放在竹篓里。
工具买的差不多了,尤弥背着小竹篓往前面买菜的地方走。
两边的摊位多多少少摆的东西都差不了多少。
她在摊子上扫了一眼,韭菜、莴笋、菠菜、一些菌类……
除了韭菜,尤弥每样都挑挑拣拣买了两三斤左右,又买了鸡鸭鱼猪等,这些常见的各两斤。这储物项链是无限大的,还能保鲜,东西根本不会坏,不然她也没有底气一个人就往山沟里跑。
去了一趟粮店,买了厨房都有的米面调料。又去杂货店买了各种锅碗瓢盆杯、茶叶,火石等各种杂物,一趟下来,又花了二两银子。
现在身上只剩下十四两整银,几块碎银了。
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天快黑了。
尤弥找了个大一点的客栈住进去,又吃了份饼填肚子。
躺在床上想想,人生真是绝处逢生,她会过来就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轻轻翻了个身,尤弥打了个哈欠。
明天要去买种子,等东西在镇上都买齐全了,她就得一边问路,一边往最终之地走了。
她不确定重来一次天灾还会不会来,但是她总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赌。
人的命数会因为不同的选择而改变,可是天命,十有**是不会变动的。
既然迟早活着的人都会去那个地方,那还不如她先去了,也好过回去面对那些勾心斗角。
凭她国家农业局的知识,在田里活下去比在府里要容易多了。
一路上一定会出现凶险,她一个十岁小女孩,力气不大,只能靠警惕躲那些可能会到来的危险。
想着想着她下了床,把瓷杯子往窗户和门栓上一放,这才安心去睡觉。
次日,这破客栈的大公鸡愣是咯咯咯把她叫醒了。
尤弥背上自己的小竹篓,竹篓里的工具都放起来了,只余一把锋利的斧子。
她走到卖种子的店铺扫荡了一圈,又问店家要了根小木棍当拐杖。然后问了问大致路线,支着小木棍,借着力往前走。
最终之地在江柳的最西侧,那里进去是群山,山中间有一条不宽的小河从山中间蜿蜒下来,流到运河里。
当初这个地方是当时那个天才少年找到的,极难寻,在山中的岔路不知道拐了几重弯弯绕绕,才进去那一个世外桃源。
尤弥是想去碰碰运气,难寻也不代表寻不到,只要肯花时间,八年的时间,再不济也能进去吧?
小小的女孩走的极慢。
她没有租到马车,前往下一个村子的路又长又曲折,纯靠步行,走的很艰难。
“哎哟!”
山林里才下了雨,泥土又软又黏,湿哒哒的。
尤弥一脚没踩稳,就摔了个狗啃泥。
手里刚刚拿出来才啃了一口的烧饼也掉在了地上。
她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双脚。
上面全是泥土,脏兮兮的,连鞋子都没有。
尤弥抬头看他,就见是个浑身衣衫褴褛的男孩,拿着她刚刚掉落的饼。他垂在裤子边的左手攥紧了拳头,低着头,声音很轻,似乎开口很艰难,“你还要吗?”
尤弥从地上爬起来,打量了一下他。
他个子比自己高很多,年岁却和自己差不多大,脸上不太干净,却能看出是个长得极好看的男孩。
一双琥珀色的眸,干净,通透,却透出极致的漠然和防备。
尤弥上前把他手里脏了的烧饼夺过来,说,“不要,你也不要吃。”
男孩浑身紧绷,盯着那个被尤弥扔了的饼,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森冷的恨意。
“那个脏了,吃了不好。”尤弥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是误会了,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拿出一张干净的饼递给他,轻声说,“你吃这个。”
生命是有光的。
在我熄灭以前,能够照亮你一点,就是我所有能做的了。
我爱你,你要记得我。
——张嘉佳《云边有个小卖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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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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