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冬上楼后,先进便利店买了一瓶冰矿泉水,站在门口咕咚咕咚喝了,瞧着竟拿出了“李白斗酒诗千篇”的架势,决绝得像咽尽了三冬的雪。
那点啤酒浇出来的火气似乎仍堵在胸口,宁冬走出两步又折回去,拿了一瓶薄荷水和一瓶柠檬汁。
等到达电子厂,胃里已乱作一团。苦的、凉的、酸的,交织在一起,在胃壁上肆意作乱。
苦涩如墨,从胃底涌起,直冲咽喉;凉意似冰,冷冽刺骨,让胃部一阵阵痉挛;酸楚如潮,汹涌澎湃,直刺胃壁的每一寸。
经没取成,八十一难倒是早早让胃过了一遭。
他微微蹙眉,抿紧嘴唇,试图压制这股不适,可那些乱糟糟的感觉却像是被谁推了一把,愈发嚣张地在他胃里搅动,让他不得不承认,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宁冬握起拳来在上面按了按,暂驻数秒后面不改色地挺起背,迈开腿,完全寻不见半分痛苦下的丑态,依然巍然,依然□□。
时针已经转过十点,刘鹏的宿舍还亮着灯。
他觊觎宁冬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宁冬分到他手下开始,他就日思夜想——想他正直的脊骨怎么才能折断,想他清冷孤隽的脸上何时会沾染媚态,想一幅诗情画意的旷世奇作如何被他弄脏。
这样的事,他这些年可没少做。
大环境不好,企业裁员是常态,即使背靠中南这棵大树也难以幸免。电子厂人人自危,该送钱的送钱,该找人情的找人情,实在不行就出卖色相。
毕竟名字出现在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上,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很可怖的事。
若是三者皆无,就得等着被通知收拾东西乖乖滚蛋。
原本不必如此严峻,可耐不住有人上赶着犯贱。大抵是想着送佛送到西吧,送钱也得送到床上去,才惯得刘鹏坐地起价。
自收到宁冬的回复后刘鹏便开始张罗。
加了料的酒、摄像头……他铁了心要宁冬雌伏于他;要他颜面尽失,以后在厂里只能能处处讨好仰仗自己。
两个多小时,刘鹏等得怒意满盈。若非那点色心压着,他一早该掀桌子了。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瞬间掩盖了刘鹏久蓄的不耐。他笑眯眯地拉开门闩。
“不好意思刘工,家里有事耽搁了。”
宁冬斜倚着门框,右腿交叉点在地上,刻意地做出柔顺的姿态,学那些打着艳俗灯光的发廊里探头出来的女人。
扭捏的姿态和他的气质相去甚远,说是活扯了别人的皮披上了自己的身也不为过,一段模仿堪称毫无章法。
许是工厂的灯光过分昏黄,映得宁冬眉眼不再凌厉。刘鹏硬从他平静无波的瞳色中读出了三分含蓄,有些“落红不是无情物”的感触,于是欣喜若狂。
宁冬只是很难受,喉管噎了块胶似的沉闷。要是知道了刘鹏因何而沾沾自喜,他怕是会当场呕他脸上。
“进来吧。”
刘鹏骄傲地挺起他的肚腩,拿着领导的乔迎宁冬进门。
桌上摆了几道下酒菜,卖相不错。不过比起老张烤得油汪汪的串,多少自不量力。
宁冬后悔自己刚刚在饭店没多吃点儿,又庆幸自己吃了没几口,不至于在刘鹏面前真的吐出来。
房间勉强称得上干净,却难掩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朽气。
宁冬的目光扫过墙根的红点,以及桌下隐约的粉末——刘鹏处世多年,怎会不心细。不过料定了他不会拒绝。
宁冬垂着眼帘冷笑一声,对刘鹏,也对自己。
他脱下外套,搭在小臂上简单一折。
“当啷”一声,那枚卷进兜里的硬币掉落在地。
宁冬的心脏随着猛地摔了一下。一块小铁片上仿若坠了千斤,震得他耳边“轰”地开始嗡鸣。
肚里混沌的东西在一刹那冒出了钩子,嵌入骨血,疼得人头皮发麻。
宁冬好像刚从一场梦中清醒,面色即时变得煞白,额间闪过细密的汗珠。
他强打精神令自己不变得狼狈,但也大概猜到,今天这“保职计划”,怕是要吹了。
可宁冬还想再挣扎一下,还在幻想自己的伏小做低能不能暂时地延缓他一线生机。
他逼自己坐下,拿起筷子,咀嚼盘子里凉透了的荤腥,凝固的油脂裹满口腔,实在算不得好受。
他也只是嚼着,食不知味。
刘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远比菜品更加粘腻冰冷,引人反胃。如同偷猎者欣赏一匹虚弱的驯服的狼,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恼怒。恶与欲共同,不加修饰地写在脸上——不是清高吗?不是傲气吗?
刘鹏不遮掩他狰狞的畅意,自顾落座于对面,开了一瓶茅台,给宁冬和自己分别满上。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他笑着将酒盅放在宁冬身前的桌板上,“小宁,陪我喝一杯。”
醇厚的香气扑鼻而来。
酒精,从来是嫖客的遮羞布,高官的珍珑棋。低成本的毒品,为兽性披上“人”的外衣。
宁冬未发一言,掀起眼皮盯着刘鹏,盯得后者内心发怵。
这张脸太冷,太漂亮了,像独立山巅的阳春白雪,让人自惭形秽又忍不住希望肆意染指。
在刘鹏想入非非之前,宁冬垂下了眸子。
他腹中有一团烧不尽的火,焚着他的自尊与良心,使他痛不欲生。
他没有喝刘鹏递来的酒,静默两秒后直接握住茅台的瓶颈,仰头灌下。
白酒不同于啤酒的循序渐进,流到哪里点燃哪里。宁冬体内腾升起一股无名的躁意,无关乎那些龌龊的粉末,而是离乡多年数不清的憋屈,终于被一纸裁员书点燃。
再没什么比穷还可怕的了,那是跪在菩萨跟前都渡不去的劫。
要是妈还在……他无辜的杏眼润出星星水光,屈辱而悲切。雾色里响起女人温柔的嗓音:
“‘人’这两笔——要写得顶天立地。”
宁冬抿了抿唇,笑了,宛如高山融雪。
刘鹏看在眼中,默认为是宁冬的屈从,笑得愈发开怀;宁冬一口气闷了半瓶自己买不起的酒,笑得也开怀。
陈酿醉人,加之药物催化,刘鹏很快情乱意迷。他不再东拉西扯高谈阔论,终于舍得聊聊正事。
“小宁,咱们厂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他贴近宁冬,一只手揽上后者的肩。
宁冬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唯有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紧。
刘鹏痛心疾首地自白:“不是我不想留人,可你也知道,职场如战场,总要有人出局。”
他的手滑到宁冬的襟口。
“像小秦,这孩子就很机灵。你啊,就是太……”
“哗啦”一声,桌子翻了。
宁冬腰一挺腿一蹬,扣着桌沿掀了个底朝天。桌上的菜乒铃乓啷砸了一地,溅得四处是油渍。
刘鹏大骇,抽回自己摸向宁冬臀部的手,指着他鼻尖喝到:
“你要造反吗?!”
宁冬眼眸微眯,瞳孔锁定在刘鹏身上。一步、一步地,逼着刘鹏退至角落。
后者捕捉到他瞳色里一闪而过的血红,堪堪反应过来——这人动了杀心。
“你……你疯了!”
刘鹏像一只被戳漏气的纸老虎,颤着嗓子问宁冬要干什么。
宁冬的牙关挤住唇内的一处软肉,寻回半分理智,冲刘鹏一咧嘴,两枚虎牙随之冒了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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