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嘉懿及时收住话头,敏锐注意到她情绪变化,状似不经意道:“不提这些晦气事,方才那位在外面写字的姑娘叫什么?我看她写得认真,态度也端正,将来或许是可用之才。”
红菱缓缓吐出一口心间郁结的气:“她叫宁昭。”
话音落下,温嘉懿清亮如水的目光有一瞬间近乎凝滞在此刻,却被她立刻按了下去,她很快收敛情绪,接着毫无破绽道:“昭昭云端月,此意寄昭昭……是个好名字。”
“希望她往后能有光明灿烂的一生。”
“会的。”
红菱垂下微颤的眼睫,心口那阵撕裂的绞痛感渐渐淡去,温嘉懿顺着话应声,她很少会主动安慰什么人,所以岔开话题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有些低级,很容易便能被识破,红菱的心底却莫名泛起些许暖意。
一阵风裹挟着清凉的寒意掠过枯枝,穿过溪畔,她的视线最终不由自主落在对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盯着看了许久,最后才道:“首席,其实你和传闻中,很不一样。”
听到这句话,温嘉懿抬眸看向她的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甚至有几分嫌弃的意味:“怎么还有传闻?管理局那帮人背地里怎么编排我的?理事长没说我坏话吧。”
“当然没有。”
小插曲过去,两人继续往前走,红菱忙不迭否认:“理事长经常因为这个训斥他们,还让他们少在背后生事。”
“其实也不算是编排……就是大家不出任务的时候,总喜欢开小会八卦。”
“在大多数管理局同事的印象里,你是很不好惹,很……”她仔细想了想,试探着措辞道:“很杀人不眨眼的一个人。”
红菱跟首席执行官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只简单打过几次照面,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在她身后处理一些任务收尾工作,只是偶然听见同事说起她性格很冷僻,很不好惹。
可能上一秒她还在漫不经心地笑着插科打诨,下一秒就立地拔刀把人大卸八块,道一句黄口小儿安敢放肆。
所以当时在天音楼里,她看见温嘉懿皮笑肉不笑地坐在那看着她一言不发,顿时感觉周遭气氛都凝结成冰,只消轻轻一戳便往下掉簌簌冰碴子,比她看过的所有恐怖片都吓人。
红菱下意识认为,首席执行官是觉得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做不好,于是连忙向她解释事情的起因经过,生怕她觉得自己没用,然后将她毫不犹豫放弃。
一瞬间,温嘉懿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反倒无所谓地笑了笑。
她能理解管理局那些人对她避之不及,因为她声名在外,杀过的人确实不少,每次任务结束回去的时候都带着一身看上去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的伤痕。
理事长那时还耳提面命叹着气告诫她要小心行事,要将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在有系统和金手指协助的情况下,执行者在任务世界身死之前,可以及时传送回管理局避免现实身亡。
只不过001来往任务世界多年,从未用过这项辅助功能,她秉承着要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的理念,任务完成率一直保持着惊人的百分之百。
温嘉懿神色略有些漫不经心道:“说我杀人不眨眼?那他们也没说错,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至于在任务世界杀过的人……大家都半斤八两罢了,难不成他们遇到听不懂人话的蠢货还晓之以理?”
对于这些褒贬不一的评价,温嘉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她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功勋和奖章,最终都会随时间化作制服上的一排排肩章,没什么好刻意遮掩的。
“……”
“……”
北郊溪边这片土地坑洼不平,尤其在下过雨后,肮脏发黏的泥块混着碎石子堆在上面散落一地,红菱被她这番话逗得轻笑出声,温嘉懿不着痕迹将她整个人虚护在安全的地方,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出声道:“话虽如此,但作为首席执行官,我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需要改进。”
红菱眸光认真地看着她,过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她说一切都可以放心交给她时的语气那样坚定,伸手拉起宁昭时的神色那样温柔,怎么会如同传闻中说得那般凶神恶煞。
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只看到了首席执行官为了立威不得不展现出的凶残一面,却没有看到她为过往时代的天下万民,以及为千万人出生入死的决心。
在红菱心里,首席执行官就是真正的救世主,她真正领悟了管理局对新公历时代人类的训诫,是可以拯救所有时空执行者的人。
温嘉懿极缓地叹了口气,她知道红菱把自己当作能够回现实世界的希望和寄托,所以只告诉了她自己的记忆有损,没有说同行之人的魂灯已经熄灭,甚至管理局也出现了人数未知的叛徒。
某些时刻,她不想平添红菱的烦恼,也很少诉说自己的过往,温嘉懿总认为把这些不痛不痒的困难讲出来很矫情,她作为能力者,天生就应该能者多劳,而在外人面前展现脆弱就会显得她不再强大,毕竟这世上比她苦的人有太多。
晨光透过枯败的柳枝缝隙,悉数渗透笼罩在她的脸上,能看到一些细小的白色绒毛。温嘉懿扔掉那些属于首席的枷锁和包袱,主动开口道:“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完美,我也会失败。”
“在没当上首席执行官之前,我曾执行过一次很凶险的任务。”
“那是晋升考试的最后一关。在玻璃光球内的万千世界中随机选取一个陌生时代,不能依靠金手指的帮助,只保留新公历时代的一切身体素质,在暗河洪流中生存满一百日。”
“一旦成功,我便能名正言顺成为时空管理局的首席执行官。”
“听上去很难,就像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对人的身体素质要求实在太高,寻常人都无法做到。”红菱闻言不禁看向她,眸色亮了起来:“但首席你还是成功了。”
风穿过溪畔柳丛的枯枝残条,发出呜呜的声响。
一阵长久的寂静后,温嘉懿似是轻轻笑了一声,慢慢道。
“我失败了。”
她在言语间依旧闲谈自如,好像不是在说那些深不可测的危险,而是在阐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第九十天,我就已经到了当时那具身体机能所能达到的极限,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
“濒死之际,有一个人救了我。”
“所以我成功活过了一百天,成为了新公历时代的最强能力者。”
原来是这样。红菱忽的怔住,指尖微微攥紧了衣料。
温嘉懿没有过多解释这次失败的任务,她抬眼望向远处的眸光平静无澜,一双眼中仿佛静静流淌过几千年奔流不息的历史长河,而她作为一切源头的见证者,却仍然心怀敬畏。
“成为首席执行官的这些年,我接过太多任务,见过太多时代更迭、江山改朝换代。有时在任务世界里一过就是几十年,快比在管理局休息的时间还要长。”
“时间越久,我越记不清她的面容,只记得我穿过去时,那个朝代看上去并不安稳,战乱频发,尸横遍野。但为不暴露异世之人的身份,我没有和她交流过多有关世界的信息。”
“我只记得,她是一位将军。”
记得她的红缨长枪可刺破日月,记得她的浩然剑气可撼动山河。
红菱转而出声问道:“他是男将军还是女将军?”
“女将军。”
温嘉懿回答得很快,反应过来后才觉得她的话似乎很值得引人深思,于是微笑起来。
红菱没注意到这些,她微微蹙着眉,思考道:“从古至今,允许女子为将的时代并不算多,首席如果要想知道是谁,回去以后我陪你一起查,或许……她也曾青史留名呢。”
“能回去”在她心中好像已经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温嘉懿笑着看她一眼,并未说什么打击她的话,而是道:“最开始,我也这样想,甚至那一年考完试回去时,我还专门动用了升上来的首席权限去找一些史书翻查,想着我说不定是被哪位知名人士救了,有朝一日还能和你们吹嘘一番。”
“但我没有找到。”
红菱不禁追问:“难道一个符合条件的都没有吗?”
“并非如此。”
温嘉懿敛眸道:“是因为,历史上那些大名鼎鼎的女将军,最后大多没能落得一个称心如意的下场。”
“所以我害怕了。她在我心里是一个极好极出色的人,以至于我不想知道她的结局,我怕我不能接受,也怕我自己因此产生逆转结局的想法。”
红菱的心中猝不及防一震。
逆转结局。
是啊。
一个能力很强的人,往往不能拥有太多私人情感。
风吹起她披在身后的狐裘,吹起她青色的衣衫,温嘉懿却没想那么多,她不停地往前走着,思绪被拉回到很远之前。
新公历时代对管理局的学员而言虽然没有必修课,但不妨碍史学这一门依旧是她最讨厌的课程。
她不喜欢太过理论化的东西,唯一一次在史学课中没迟到早退,是因为那日史学老师在为台下的新晋学员讲一位女官的晋升之路。
不知是台上的老师讲述得太绘声绘色,还是她本来就很敬佩这样的人。
总之当时的001选择留了下来。
老师告诉她,那女官原本身份低贱,做尽风流之事,偶然一次侥幸脱离奴籍,从此通过科考走上了为官之路。
最开始,她没有背景,只得阿谀奉承曲意逢迎为了一级小小官位,甚至不惜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说她不择手段。
后来,她尝到甜头节节攀升,也渐渐有了一些实权可用,却从未忘记立身之本。
她开始与当时朝中贪污**的文官集团作对,与世家大族中的既得利益者作对,一意孤行提出减灾赋税、暂缓徭役、重修律法。
她凭借自己的手段走到很高的位置,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但同样的,她也没有一个好结局。
最后一帧投影渐渐熄灭,课程结束,刺眼炫目的聚光灯在讲台中央汇聚又分散,那时尚未成为首席的001随众人站起身热烈鼓掌,却始终没有知道女官的名字。
这是大家心中的一个不成文规定——除开所有相关史料和与既定结局有关的人物,时空执行者没有资格知道其他人的姓名,用来防止有些人试图穿越回去篡改历史。
001从来不是什么听话懂事的学生,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于是她守株待兔,蹲在史学老师下课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央求了足足两个小时。
她讨好似的搓了搓两人的手掌心,眨了眨眼道:“老师,求您了,您就告诉我嘛?这可是一手史料,最新的爆炸性新闻,我跟那些不通史实的蠢男人可不一样,我知道的越多,往后执行任务就越方便。”
“况且以我的能力和水平,还有我这铁面无私的性格,我是绝对不会有私心的,您还不相信我?”
史学老师听完笑着打了她一下,调出光脑查找相关资料,她实在拗不过她,也一向喜欢这个孩子。
秋日的枫叶似纷纷扬扬的柳絮般飘落,有几片飘在空寂的街道上,也落在001的头顶。
“她叫宁昭。”
“……”
话音散去的那一刻,历史的车轮如同滚滚长江向既定方向奔流逝去,不可阻挡的碾碎过往时光,一去不返。
有关爽文的内核是悲剧这回事……
要倒v啦,放放新预收,喜欢的宝宝们可以点点收藏~
女师男徒/双c女强/部分背景人物参考明史/男主有多年的卑微暗恋
霍时镜十六岁中举,二十七岁破格擢升内阁首辅,三十岁权倾朝野受封太师,是大魏历史上最年轻的中枢执政。
当世之人对她的评价只有八个字:“少年权臣,惊才绝艳。”
一场宫闱意外,她无故葬身火海,连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下一具。
一代天骄就此落幕。
她死后第二年,霍家满门抄斩,同族之人悉数被贬为奴流放千里,甚至曾经为她直言进谏的同僚都遭到不同贬斥,从前的风流美名无人再提,大魏整个文官集团将她视作洪水猛兽,纷纷闭口不谈。
霍时镜在地底下都要无可奈何地叹气。
她为大魏纵横谋划半生,与朝中贪污**的世家大族作对半生,最终却落得一个乱臣贼子“霍”乱朝纲的名号。
再次睁眼时,霍时镜发现自己竟然没死。
她要报仇。
中举登科、金榜题名、为官做宰,她要一步步堂堂正正的走上那个位置,不过是重来一次罢了,无论多少次,她都会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思绪回转,霍时镜抬手扯了扯衣袖,这具身体四肢俱在,就连那种火苗舔噬着皮肤一点点烧灼上来的蚀骨痛感也不复存在。
她想查清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谁,正欲揽镜自照,就在此时,一道低沉而阴郁的声音自脑中阴恻恻响起:“你想死?”
霍时镜:“……”
抱歉,我刚死过,现在暂时不想。
死后第十年,霍时镜意外穿越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要命的是,这人是个男的。
更要命的是,她跟这个男人目前一体双魂。
最要命的是,这人曾经是她门下的徒弟。
崔景寒有全天下最不能为人道的秘密。
多少年来,他曾躲在阴暗隐蔽里的角落里窥视、爱慕着自己的老师,向往她口中表述的世界,渴望让她看到卑微如泥的自己。
这个尊卑贵贱分明的时代,唯有她认同他的抱负,理解他出身寒门的不甘,会微笑着对他说:“你能有此抱负,想来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将来必有所成。”
他俯首躬身叩拜时的神情阴鹜痴迷,却依旧压下所有阴暗心绪,低声恭敬回道:“吾师如此,清越当不负所托。”
但人世间来来往往,她眼里似乎总装着很多人,装着动荡破碎的家国山河,装着积弊已久的朝纲律法,装着皇家,装着百姓,装着流经她眼眸中的一切。
却不能只装着一个他,甚至连他的小字也不记得。
……但是老师,我记得的。
记得那年寒冬腊月,他跪在风雪中,霍时镜在他身前,为他挡住漫天零落的风雪,如烈火般温暖的锦裘施施然落在他肩上。
女子弯下腰,替他整衣冠,教他明是非,辨对错。
崔景寒语调涩然,偏开一双通红的眼不敢看她:“老师。”
这一刻仿佛万籁俱寂,她开口时的声音缓慢坚定,传入他的耳中又震耳欲聋。
“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配教你规矩。”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那一瞬间,崔景寒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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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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