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丝随手把塞得鼓鼓囊囊的克拉克草丢进烧开的坩埚中，那东西一接触热水，嗷得一声尖叫起来。声音倒是其次，但里面已经消化成糊的药材正一个劲儿地往外冒，直接入水容易影响药性。

伊迪丝顺手从地上燃烧的木头里夹起一块儿成炭的，直直塞进克拉克草张开的嘴里。

“嗞嗞”的声音顿时传开，木炭滚烫的边缘粘住了它的嘴巴，将那团消化物牢牢堵在中心。妮娜不忍地偏过头，默默往坩埚底下多扔了两块木头。

火苗兀一声升高，克拉克草彻底没了声响。伊迪丝挑眉偏头，被她视线扫到的妮娜像做错了事一样跳起来，红着脸期期艾艾道：“对不起......我想火旺一点，它死得快，也能少受一点痛苦。”

伊迪丝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很好，做药剂师最怕的就是心软。魔物千奇百怪，长着人脸或是动物外表的不在少数，但它们大多没有智慧，要是因为怜爱下不去手，很可能耽误病人的最佳治疗时间。

妮娜果真是一个学药剂的好苗子。

“想法是好想法，但炼药的火候也很重要，多了少了都不行。”她收回手，魔杖一挥，几串咒语念出，火苗一下恢复了原有的高度，“行了，就这样，我施加一个防御罩防风，今晚就让它自己熬着，明早就能好。”

“好了吗？晚饭也好了。”赫达适时发声，将两人的注意力叫回到篝火旁。那整只肥厚的野兔被林奇从中间劈开，串在咒语加护的树枝上，在篝火中上下翻滚。火舌舔动，一阵不同于炼药的噼啪脆响传到两人耳朵，伊迪丝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了饿。

她快步过去坐下，林奇正用握剑的姿势拿着小刀，不太熟练地划过兔子的表皮。酥脆的咔擦声配合表皮裂隙中渗出来的琥珀色油脂，彰显着它正好到了最佳食用状态。

伊迪丝教他们的这种粗放的烤肉技巧对这群吃惯了精致餐点的小姐少爷来说甚是新奇——对投影外的贵族们来说也是。

伯犹尼斯学院观看台。

五天时间太过漫长，大部分贵族没耐心看完考试全程，只留了部分佣人留守，避免出现突发情况。

但查尔斯侯爵是个意外。他明面上就林奇一个孩子，生怕出现一点差池，除非画面中的儿子睡去或是停下休息，不然他不会离开观看台半步。

四天下来，林奇的表现还算不错，稍微抚平了伴读背叛带给他的痛。

但给他改观最大的还是伊迪丝。纵使他对她有着百般不满，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实力确实惊人。

这就是大魔导师的眼力吗......

要是，要是当初，他把伊迪丝留下来......

特别是在那个自己挑的商人家的孩子独子一人离开后，查尔斯侯爵对比伊迪丝对赫达的百般照顾，心里难免升起几分酸意。

后悔注定是来不及，他只能在别的地方挑刺，试图让自己好受一点

“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他没底气地嘟囔着：“没有一点贵族风度，真是，真是——”

他看了看投影中密林的其他角落，看见无数因找不到足够物资包裹，又对野生动物束手无策的人被迫饿着肚子入睡，又像被扼住喉咙一下停住了嘴。

顿了许久，他恨恨开口：“吃饭吃饭！就知道吃饭！不如早点休息，明天提早到中心瀑布！”

......

一夜无话。

伊迪丝睡得不沉——她本身也没有在陌生地方熟睡的习惯——药剂炼制完毕后淡淡的药香一下将她唤醒。她打着哈切爬起身，走到坩埚前搅了几下，小尝一口，十分满意：“满分！”

这一口下去，保证食魔鸟药到病除。

她没惊动其他人，默默用木勺舀了一只鸟的分量，走到昨晚的笼子保护者身边，打算悄无声息地把药喂了。不料才靠近，她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叽叽声。

伊迪丝的脸色兀地变了。

“巴尼！鸟都孵出来了，你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

"我说昨晚为什么睡得这么不踏实......"巴尼双眼无声神，面色发青，全身浮肿，呆滞的坐在地上，“这蛋居然在赶在最后一天孵出来了。”

虽然当初大家判断它还有一天就能孵化，但毕竟后来的众人一直在赶路，没能提供充足的魔力环境给笼子，这批鸟直到今天才慢悠悠地破壳而出。

“辛苦了。”赫达看着巴尼惨不忍睹的精神状态，默默退后一步，“十四只幼崽鸟，加上鸟妈妈，相当于你一晚上奶了十五个孩子——魔力居然还没被掏空。”

“伟大！”她突然正色，双手大张，昂起头，对着头顶洒落的阳光眯起眼，“十四个单纯的生灵降生于世，而我们是这一切的见证者，肯定有命运的指引在其中！”

伊迪丝不语，只是一味地往每只鸟口中塞药。

还好她大手大脚惯了，炼的药足够喂饱五十只食魔鸟，这几只幼崽虽然没病，但身体弱，多喝点药补补才能到健康标准。

“还行，看起来药效还不错。”一鸟一勺药下去，伊迪丝一刻不停的观察了它们一个小时，除了最开始乔伊斯发给他们的那只病鸟依旧没什么精神，其他幼鸟都变得十分活泼。

不过伊迪丝简单检查了一下，那只原始鸟的病已经好了，只是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便放下心，心情舒畅地招呼众人收拾东西。

多余的药被她灌在瓶子里，串成一条绑在腰间，用衣服挡住；那一窝妈妈带孩子的食魔鸟则被施了噤声咒，装在盖了盖子的坩埚中，藏在一大包行李里，不显突出。

做完一切，众人气势磅礴地朝中心瀑布走去。

考试第二天一早到第三天晚，他们一边寻找草药和物资包，一边摸清了密林逐渐稀疏的边缘到中心瀑布的路线。方位感强的巴尼画了地图，帮助他们今天顺畅地完成任务。

按照乔伊斯的补充说明，她会从正午开始接收食魔鸟，一直截止到落日前。伊迪丝低头看表，早上大家耽搁了一会儿，现在十点，走到中心瀑布大约要两个小时，应该正好赶上第一批完成任务。

一切顺利的话，两个小时后，她就能离开这里，好好洗个热水澡，在床上舒服地睡一觉——

“——为什么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伊迪丝看着地图，脑中浮现出一丝的迷惑。

“不清楚哎，难道是今天走得快？”赫达倒是乐观，“没事，找个地方等等——都这时候了，大家都想着完成任务，估计也没啥人给其他人使绊子。”

“除非是还没治好自己鸟，打算靠抢我们通关的。但我们五个人，怎么着都比他们强，再不济被抢走，也还有十五只备选留着，不会失败。”

伊迪丝表情依旧凝重：“......我还是觉得不对。”

按照他们上次的测量，这段路程的合理行走时间应当是两小时十五分，但那是没行李负重的速度，更何况，这回他们时不时停下来查看食魔鸟健康状态，走走停停，花费的时间肯定更久。

没理由在这种情况下，提早45分钟完成路线。

“可我们一直是按地图走的，应该没错。”听完伊迪丝的担忧后，妮娜小声安慰，“中心瀑布就在眼前，魔力波动也和上次来一样——更何况，你们看，这边上躲得密密麻麻的全是考生。”

伊迪丝抬起眼皮。果然，正如妮娜所说不远处的树上，树下的草丛中，远处的草堆，大块树桩背后，都藏着数不清的同龄人。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头示意，然后安静抱着自己的笼子，一个小组缩成一团，安静等待乔伊斯出现，宣布考试结束。

伊迪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道。

“现在可是组最全的时候，大家手里都有食魔鸟，也是还没治好自己组目标的考生抢夺东西的最好时机。”

“现在再不动手，等半小时后乔伊斯出现，大家上交笼子完成任务就再也没机会了。”

“或许，大家都完成了？没人需要抢？”巴尼不确定地说。

伊迪丝斜了他一眼：“你真的觉得，这次考核内容简单到每人都能完成吗？”

巴尼闭上了嘴。

确实......魔咒行不通，魔药也不行，必须用普通草药熬药剂；捕捉食魔鸟更是难，先天自带麻痹，没有固定巢穴，性格谨慎，还能破解绝大多数咒语——要不是伊迪丝足够厉害，除非运气好，他们组其他四个人加一起也完不成一项条件。

“你怀疑这些人都是幻觉？”赫达压低了声音，“这个可以排除，不太可能。”

她望着伊迪丝撇来的眼睛解释道：“左后方，那个女生是我茶会上认识的朋友，和我打招呼会用特定的手势。我刚和她招了招手，她回我的动作正确，外人不可能知道这么明确。”

“至少她们是真实的。”

伊迪丝抿了抿嘴，她相信赫达的话，但这“线索”却让她的脑袋更加混乱。

“......先等等，我们等会儿不要第一个冲上去交。”她只能先嘱咐众人安静，“看看别人什么情况。”

半小时一晃而过。

伊迪丝掐着表，一秒都没晚，乔伊斯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由虚无转向实体。

“恭喜你们完成了考核。”她望着地上众人，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你们都是伯犹尼斯学院真正需要的人才，王国的未来就在你们手中。”

伊迪丝能感觉到赫达克制不住地挺直了腰板，抬头挺胸。

“五天在密林里独自生存，对你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辛苦各位，我们废话不多说，现在开始笼子交接，结束后，我背后传送阵会带你们回到伯犹尼斯学院，各位可以直接离开现场，等三天后的成绩查询。”她往侧边一转，露出背后金色的传送阵，“现在，在我面前排成一对，我们依次交接——注意，交接顺序也会影响考试成绩。”

她话音刚落，躲在四周的人群呼啦啦一下全冲了上去——交接顺序影响成绩！他们都走到这一步了，没理由在最后关头落人下风。

巴尼和妮娜也有些急。“传送阵是真的，这种程度的法阵，绝对伪造不出来。乔伊斯身边的魔力波动也很强，就是本人。”妮娜声音还算小，巴尼则是直接叫出了声：“快快快，要观察也可以边排队边观察，没必要傻傻守在这里。”

抱着笼子的伊迪丝仍旧是一动不动。

她置若罔闻，安静等排队的队伍一寸寸变短，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了传送阵前方，等待乔伊斯一声下令，跳入其中。留在密林里没排队的除了伊迪丝小组和被赫达拦下来的左后方的女生一组外，只剩下了一组——三组人各自守着一个角落，直到队伍完全排完，被赫达拦下来的那组终于有些憋不住。

“该死的，疑心病别带上我们！”小组组长似的任务强行带走了尝试留下的赫达好友，成为了最后一个提交笼子的小组。乔伊斯用一个咒语将叽叽喳喳的健康鸟包裹在防御罩内，和蔼地看向最后两组的方向：“你们呢？怎么不交？”

她斜眼看了下蠢蠢欲动的其他学生，故意道：“这一批传送阵还能再塞下两组，你们要是不交，他们就得等剩下人来了才能走。”

迫不及待想回家的众学生顿时就怒了。“犹豫什么呐，在老师面前刷印象分也不能用这么无聊的方式！”“见鬼，搞得自己很会思考一样，还皱眉。”“别浪费我们的时间好不好？”

这种压力，一般人很难抗住，但伊迪丝不是一般人。

她笑了笑，先另一组一步走出来，将笼子递了出去。

乔伊斯露出和蔼的笑，伸手就要拿：“还差最后一组——”

她的话突然僵在了喉咙。

——递到她手心的，不是什么笼子，而是伊迪丝的手。

“你不是乔伊斯。”

伊迪丝在众学生惊恐得目光中轻声道。

“怎么看出来的？”“乔伊斯”挑了挑眉，手上却假装不经意地试图甩开对方。

伊迪丝想到什么似的笑了一下：“乔伊斯可不会说什么‘呆了五天辛苦了’。”

“她只会说：‘一群没用的东西，就应该把你们扔这里好好练一年，真是狗屎不如。’”

说罢，伊迪丝的手一个用力，“乔伊斯”的“皮肤”从胳膊开始支离破碎，像被绞洗过无数遍，纤维松垮的毛巾一般消散在风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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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