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乡间的日子里,每当有新客登门拜访,多半会出现一个熟悉的问题。
——请问,你知道自己已经去世了吗?
***
轻柔的风铃声响起,不知是悬在宅院门口的哪个风铃动了。
不知漾山海微微侧头,循着声音遥遥望向风铃响起的那扇门。
那些风铃,不会因为风动而响起。
他看了一眼已经沉沉睡去的式神,起身前去查看。
院子里铺了薄薄一层雪,霜月里下雪对这个地区来说并不常见,至少他已经三四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早上起来时,式神已经将院子的必经之路上的雪全部清扫干净了。
那位式神跟随他多年,即使他希望对方能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更加放松,对方却仍旧致力于自己为自己颁布任务。
不知漾山海来到大门前,悦耳的风铃声透过厚重的门板传进来,他从这种风铃无端微动的情景中联想起了有关尚在屋中沉睡的式神的记忆。
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飘着细雪的日子,萩触动了门口的风铃,从此成为他的式神留在他身边。
他敛眸思量着,打开那扇门,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门外,正好奇地摆弄着风铃,风铃也随他的动作泠泠作响。
见他出来,那人立刻收手,他们面面相觑,风铃已经停止摆动,带着凉意的微风中,谁都没贸然开口。
如果放在四年前,不知漾山海一定会多加疑虑,但如今的他对此已经有了几分经验,他也早已不是少年。
对于那位全然未知的客人,他只是后退半步让出一条路,和声说:“请进来吧。”
对方微微鞠躬,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桀骜不驯,说道:“打扰了。”
不知漾山海带着那位身份不明的客人原路返回到茶室,榻榻米上,他的式神仍旧睡着。
那并不是真正的沉睡状态,而是一种类似于沉浸于精神世界中追寻记忆的过程,他翻阅了大量古籍,从家族的文库中找到了这种咒术,但是四年来每每尝试,式神也只是睡了一个好觉,从未捕捉到过失去的记忆。
不过对他来说,他的式神能够睡一个好觉,这也完全值得他一次次驱使咒术了。
不知漾山海跪坐在矮桌旁,为那位客人倒了杯茶,对方道了声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了一声。
那位客人有着一头微卷的黑色短发,穿着一件黑色西装,虽然是十分正式的装束,但大概是气质的缘故,仍旧让人下意识地觉得他是一个恣意潇洒的人,甚至带着点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他在观察对方时对方也在名正言顺地观察他,最终,那位客人将目光放在了躺在他腿边的式神身上,神色微变:“那是……?”
不知漾山海问:“你认识他吗?”
那位客人探身观察了半晌,摇摇头,皱眉道:“不认识,但是莫名其妙就很想揍他一拳。”
不知漾山海微愣,他敏锐地捕捉到那位客人竟然真的无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指节,立即说道:“那请克制这种冲动,否则我会很困扰。”
客人拧着眉说:“啧……我尽量。”
“那就先从把攥紧的拳头松开开始做起吧。”
“……知道了,我在克制了。”
桌子上摆着三个茶杯,其中一个是沉睡中的式神的,一个小时前他们一起煮茶,然后照例燃起熏香,不知第多少次催动咒术。
他不知道式神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正如不清楚式神这一次是空手而归还是有所收获。
不知漾山海将属于式神的那只茶杯收起来,这也代表着一场仅有两人参与的谈话正式开启。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走过来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个少年帮我指了路,告诉我这边可以找到绿色的樱花。”
“那又为什么要找绿色的樱花呢?”
“因为——”
在前两个问题上都迅速给出了答案的客人话音骤然一顿,沉思半晌说:“我不知道,总之就想找绿色的樱花。”
“好的,我明白了。”
不知漾山海叹了口气,良好的家教让他总是将脊背挺得很直,那是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但是为了即将说出口的话,他还是再度正襟危坐了几分。
“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知道自己已经去世了吗?”
安静的茶室内陷入了另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位客人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掌心。
不知漾山海注意到那双手十分漂亮,手指修长且灵活,他觉得那双手很适合画符咒,也很适合制作御守,如果是煮茶的话也一定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啊……照你这么一说,确实、确实……我已经死了啊。”
不知漾山海为那位坦然接受现实的客人续了一杯茶。
他欣赏这种迅速接受事实的勇气和坦然自若,毕竟生死之事,人类往往对此抱有不同情绪,而那些情绪往往激烈异常。
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平静又坦然地面对死讯——无论是他人还是自身。
“不过啊,你是怎么知道我已经死了的?”那位客人说着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不知漾山海转头看向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段路,那条路的尽头是一扇厚重古朴的门。
“因为风铃。”
他收回视线,耐心地解释起来:“这里的风铃并不是普通人类和风能晃动的,但你看起来并非妖怪。”
“这样啊,原来如此……”
不知漾山海觉得那位客人大概并没听懂他的解释,不过对方似乎并不是很执着于理解更加具体确切的含义。
兜兜转转,他发现那位客人竟然又把目光落在了他的式神身上。
“请不要打他的主意。”不知漾山海委婉提醒。
那位客人再度松开已经蠢蠢欲动的拳头,尴尬地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他是你哥哥吗?我们一直说话他也没被吵醒,睡眠质量真不错。”
那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知漾山海直截了当道:“他是我的式神。”
“式神?”那位客人缓慢重复了一遍那个词汇,突然问:“他叫什么?”
“萩。”
“哦,叫做萩啊。”那位客人莫名喃喃起来:“萩……”
不知漾山海稍微提高音量,出声将对方的注意力拉回:“请问,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对方的确豁达,但是那种失神很有可能让其陷入失去自我的漩涡,那对一抹失去记忆的且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的灵体来说十分危险。
如他所料,那位客人认真思考了一番,回答道:“不记得了。”
不知漾山海敛眸不语。
从风铃微动时他就有所预料,邀请对方进门后的每一个流程也都如他所想——四年前,萩也是这样来到他身边,而今日这位客人正在复刻往日萩到来时所发生的一切。
那位客人果然还是很在意萩,兜兜转转,竟然再度把话题引了回去:“‘萩’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旷野萩花落……遇到他时正好是秋末,所以为他取了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那位客人像是彻底放松下来,单手撑着下巴,目光再次飘向了萩,“你能给我也起个名字吗?”
“这未免……”
“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未免太过轻率。”
不知漾山海的神情中添了几分严肃,放下茶杯,尝试用最简短直白的语句解释其中的逻辑:“名字是最短的咒,使用我起的名字,即使并非我本意,你也会成为类似我的式神的存在,为我驱使。”
“他就是这么变成你的式神的?”
不知漾山海点点头。
“对了,冒昧问一句,你的名字是?”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做不知漾山海。”
“还真是风雅的名字……既然如此,不知漾君。”那位客人突然坐直,一改刚刚不羁洒脱的形象,再次说道:“请为我起名吧。”
不知漾山海哑然,“我能问一下理由吗?”
那位客人指了指仍旧沉睡着的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能睡得那么安稳,那做你的式神待遇应该不错,况且我也很想弄清楚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要么就是有什么缘由,要么就只能用缘分来解释了。”
不知漾山海下意识地觉得那不是真正的理由,至少不完全是,但正如对方刚刚对他的一些话并没有纠结过多一样,他也不想过分深究。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预料到了这种状况。
他想,毕竟萩当初就是这么留下来的。
解开一个式神身上的谜团和解开两个式神身上的谜团对他来说并没太大差别,或许增加了调查样本,僵持多年的调查进度也能有所推进。
况且在除妖师和式神之间,占据绝对优势地位的往往是除妖师那方,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知漾山海看向院子里的古松,前一夜里的飘落的薄薄的雪花覆盖在深绿上,依稀可见。
这个时节的初雪是很罕见的,仿佛像是在悼念着什么。
“云日明松雪……在想起本名前,你就叫做‘松’吧。”
“松?”
那个黑发青年抬起头,连带着蓬松微卷的发尾也随着晃动,笑着说:“真不错,说不定以前我就叫这个名字呢。”
夏目友人帐第七季今日开播,感谢一切有回响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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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式神与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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