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贝塔镇本就潮湿阴冷,而那名被锁在笼子里的少年,却像是在冬眠般,紧紧闭着眼,浑身被冻得发紫,连嘴唇也再无血色。
只是他比上次见到状况更惨,身上覆着薄薄一层冰,连眉毛都被冻住了,好像整个人被冻在冰层里,身上几乎没有任何衣物,奄奄一息。或许他已经快死了,如果不是手指在微微颤抖,卡莱特都以为他已经没了呼吸。
那名胖男人还在跟人谈笑,两人聊起雏龙相关的事宜,都笑起来说:“黑金利伯爵最近又收购了一只雏龙,听说也是个不听话的,昨晚偷偷逃跑被抓回去……”
“后面怎么样了?”
“还用问吗,以黑金利伯爵的手段,他断然活不过今晚。”
那名少年就这么被他们无视,偶尔聊到什么好笑的,朝他看两眼,漫不经心像是将他当成被遗弃的垃圾。
只有卡莱特紧紧盯着他看,在担忧他下一秒是不是会断气。
那个胖男人终于注意到往他们走来的卡莱特,看见那顶熟悉的帽子,微微一愣:“老兄,你走错路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卡莱特没吱声,只是看着地上的笼子再次问道:“这个怎么卖?”
卡莱特上次也这样问过,不过上次他只是随口一问,这次他是直接想救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如果有的话,大概是有缘吧,第二次见到他。
这个少年在他眼里就如同街边的一只猫,他的善心无法看见一只猫被人虐待至此,任由这样一条可怜的生命在他眼前消殒。
胖男人这才终于正眼看他,发现他果然有些眼熟,于是笑了起来:“老兄,我说过,这是只雏龙,卖不了。”
“我看他都要死了,不如开个好价钱赚一笔呢。”卡莱特慢条斯理说道,他觉得他没有理由拒绝一份送上门的买卖,“你开个价吧。”
胖男人果然有些心动,不过他用惊奇的眼神打量着卡莱特,似乎在犹豫什么。他晃动的眼神透露出动摇的心,让卡莱特更加坚信他确实想处理这只雏龙。
他提出更为诱人的条件:“我们可以私底下交流,不会让你为难,价钱你开。”
胖男人还在犹豫,不过他最终还是摇头表示:“这只真卖不了老兄,这是黑金利伯爵下话说过要把他活活冻死,谁让他私自出逃,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他不值得你可怜。”
他拍了拍卡莱特的肩膀,悄声对他说:“不过我这里倒是有别的货,不比这个差,你要不要看看?”
卡莱特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胖男人为了让他死心,笑吟吟说:“老兄,不是我说,这只雏龙活不过今晚,他今晚就要被送去海边,丢进海里喂鲨鱼。放弃吧,在贝塔镇,没有人能违背黑金利伯爵的命令,这是他的宿命。”
卡莱特没说话,一双眼睛凝视着胖男人,似乎在思考什么,而对方则扭头继续和朋友聊天,两人手中的雪茄都
临走前,他低头看了眼那个笼子里的少女,看见他冻得发紫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他不禁想起了那个悬赏要找的年轻人,他如果还活着的话,是不是也差不多年纪,模样也相像。
卡莱特决定冒险一把。
今晚他要劫车。
*
费西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天气太冷,地板都是雪,他躺在笼子里被白雪覆盖了整个身体,他感觉自己的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甚至连他的身体都毫无知觉。也不知道外边到底多少度,不过他敢肯定,就算是北极熊来到这里都要懂得打哆嗦。
因为寒冷而逐渐失去知觉之际,费西斯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她有着温柔美丽的面容,皮肤很白,头发是棕红色的。她的鼻梁很高,脸颊上有些许雀斑,皮肤因常年的风霜而带上些许粗糙的红色,但她依然是个美人。
她原本只是乡下铁匠的女儿,她的父亲,也就是费西斯的外公决定将她送去城里姑姑那儿找活干,毕竟在乡下可养活不了一家人。她在城里很努力,给一家豪绅的小姐当佣人,每周还能给家里寄点法棍和干面包,后来就遇上了费西斯家族的父亲。
这家豪绅就是费西斯家族。
而那个费西斯家族最冷酷无情的少爷,正是费西斯的父亲。
费西斯很少谈论他的父亲,因为他特殊的身份,费西斯家族并不待见他,不过他还是得到些许来自家族的补助,免得他饿死在外边,影响家族的名声。
他的母亲在他刚出生时就去世了,听说是难产死的,生他的时候流了很多血,怎么也止不住。
而费西斯非常幸运地活了下来,带着她母亲坚强的意志,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活了下来。
如果从生物的角度来看,费西斯的存活像个奇迹。
他是在极其寒冷的小屋里苟活的,当时整个屋子里取暖的只有一堆篝火,而他可怜的母亲因为缺乏营养,身体虚弱,给不了他任何需要的生存条件。他呱呱坠地之时,所有人都觉得是老天对他可怜母亲的补偿,为她伟大的母爱而赞扬。
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他像是回忆起了当初自己出生时的场景。
事实上,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出生时发生了什么,从他有记忆起,他就在孤伶伶长大,被他冷漠的父亲送到了乡下,而扶养他的是位老管家。
那位老管家在费西斯家族工作了近三十年,在年龄到了的时候,他终于提出退休,想要找个无人打扰的安静乡下去安度晚年。而费西斯家族在他临行前,把费西斯交给他,并叮嘱:“好好养着他,我们会给你一笔抚养费,够他活到成年。”
老管家提出疑问:“等他成年了,你们会派人来接他吗?”
他们笑了,没有正面回答,不过脸上的笑意像是在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还得看他父亲怎么安排。”
后来,老管家确实将他平安抚养长大。
再后来,老管家死了,给他留下了一所小屋,够他安然生活。至于生活上需要的物资,费西斯家族可以供给,直到现在。
费西斯在回顾自己的一生。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在死前他开始默默忏悔:“小时候我将隔壁老约翰家的山羊弄丢了,那次绝对是意外,本来只是想将他的羊带上山上去吃草的,结果我躺地上睡了一觉,小羊羔不见了。老约翰并不知道这事,还以为来了偷羊贼,把家里的篱笆加固了两道……”
他将脑海中所有做过的错事回想了一遍,可随着冰冷的身体逐渐僵硬,他的大脑也开始宕机,不再能清醒思考了。脑海中只留下一个字:冷。
随着夜晚的来临,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变成了化石,已经彻底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也懒得想了,他觉得自己以这样的姿态死亡,总比回去饱受折磨好。他也不再相信上帝,甚至临死前也未曾跟上帝祷告,因为上帝并不会拯救他,他明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外边传来动静,在寂静的冬天显得异常响亮。
笼子被人打开了,他听见了开锁的声音,包括他身上的铁链也被人摘下来了,但是他睁不开眼睛,所以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他摘的锁链。
没过一会儿,他就被人抬着到了一辆马车上。
或者用扔更合适,他的身体仿佛要散架般,直接被丢在冰冷僵硬的木板上。他能感觉到,那个木板非常粗糙,带着木屑的粗糙将他的皮肤刮伤了,很疼,应该流了血,只是身体太冷太僵硬他察觉不了是否流血。
紧接着,他似乎听见有人说话。
声音都不是他熟悉的,嗓音很浑厚,明显用的是贝塔镇本地的方言,他根本听不懂,只猜到他们似乎要把他送去哪里。
他隐约听见了“死”这个词。
然而此时的他完全不再害怕,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紧接着,这辆马车就开始颠簸起来,行走在光滑的路面上,车轱辘发出难听的嘎吱声,更多的雪花飘在他身上。
费西斯甚至苦笑了一下,他死的时候估计不会有人再认出来,或许未来某天别人挖出他的尸体,还能发现冰冻的痕迹。
深夜蔚蓝色的天际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深沉,墨色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费西斯感觉自己的生命在逐渐消散,意识也在逐渐模糊。也许在垂死之际会更加勇敢,他用尽全力睁开眼,试图最后看一次天空,即使它是黑色的看不清,他也想看一眼。
在这种强大的意志力下,他睁开了眼睛,然而等待他的并非是黑色,而是红色。
鲜红到刺眼的火光照耀在他头顶,他隐约看见似乎是马车上的油灯,但又不像,因为煤油灯没那么亮,尤其是在漆黑无比的夜晚,这种亮光显得过分耀眼,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费西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本能告诉他,发生意外了。
这辆原本该继续行驶的马车,忽然间停在路边,马车夫也不见踪影,只有头顶的雪花还在簌簌飘落下,落在他的头发丝上,脸颊上,脖子上。只是他被冻僵了,已经失去触感。
空气中灼烧的气味越来越浓,费西斯只能勉强眯着眼睛看天空。
他动弹不得,眼睫毛也被冰雪冻住,他的视线很模糊,除去那片橙红色的火光外,他什么也看不清。
渐渐的,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黑烟。
那种烧焦的味道更浓了,连带着他的皮肤也似乎感觉到一些灼烧的触痛,这种痛感和冷冻的痛感混合在一起,他分辨不出来,只是当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才察觉这不是冻伤而是真正的被火焰灼烧的痛感。
大概过了几分钟,他好像听见有人在马车附近。
那个人跃上马车,在一堆杂草中发出踩踏的声音,他的鞋很笨重,费西斯贴紧模板,耳朵里只能听见他厚重的脚步声,踢踏踢踏,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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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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