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风登上A642飞机,飞机起飞。
安全着陆,荀风穿过人海,搭上开往南汇路的计程车。
他步履从容,不急不缓,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眼睛正视前方,连一只旅行箱也没带。
气质款款,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相貌,剑眉星目,眼中仿佛潜藏深潭,鼻梁高挺,下颌线硬朗笔直,帅气逼人。
他即将在南汇路见证一场死亡。
计程车在南汇路街边停下,他拿出手机扫码付钱。
下了车,驻足观看了一下四周,仿佛有什么值得观赏的东西,引得路人回首。
“看来是还不到地方啊。”他小幅度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就这么踱步走了几分钟,散漫地行走在喧闹的南汇路,还去饮品店点了杯外带奶茶,半糖芋泥的。
荀风忽然从奶茶杯子外壁上的水珠移开视线,不假思索地突然转身,就好像精神病患者般的一惊一乍,但他投眼于玻璃里正在挑选花朵的青年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陆世的手捏着一把小雏菊,正要转身询问店主,眼帘却好像被什么湿乎乎的东西糊住,世界霎时变成了血色,他抬手,雏菊已经被弃到地上,变成了暗红色,原来死亡时听觉比视觉先消失。
不然他怎么听不到店主张大嘴惊恐的呼喊呢?
“杀人啦!!救命啊!!快报警!!”店主姑娘仍在继续呼喊,凄厉的哭喊声穿透花店的厚玻璃,荀风亲眼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把刀捅进了青年身体里,溅出来的血液沾满了青年苍白的脸。
“好歹,能见一面。”
荀风站在原地,紧闭双眼,一滴泪从合上的眼皮里滚出,“下次,能不能跟我说句话?”
第二个世界,荀风大步奔跑在雨中的街头,狠厉的雨滴打湿了他全身,抬手抹掉眼前碍事的雨水,他继续奔跑。
这一次,一定要赶在陆世死去之前,一定!
他擅自篡改了相对速度,原本应该撑着黑伞缓步走来的路径,他选择了一路狂奔。
只为了让陆世有时间开口,能跟他说上一句话。
荀风眼神一亮,找到了!
“陆.....”
后面的声音被驰来的货车掩埋。
陆世被撞飞,甩到了离地十几米高的天上,旋转间他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在呼喊,好像似曾相识,但他来不及思考,就狠狠地跌进雨中的路面上,他的胳膊诡异地翻转在背后,脸向地面,几乎成一只破烂的风筝,暴雨一道道地冲刷他狼狈不堪的遗体。
荀风注视着那辆货车,货车肇事后极速拐弯,冲到护栏上。
相对速度改变了,与死亡的距离也随之而变。
原本这个世界撞死陆世的应该是一个开着小汽车的醉汉,陆世的死因是被车灯的玻璃罩刺死,一击毙命。
而堆积在一起躺在路面上的陆世显然经历了比这些更庞大的痛苦。
没几分钟,一辆小汽车从路面上驶过,开车的,正是一个醉得东倒西歪的醉汉。
.....
循环,循环,荀风不急不缓地走过每一个世界,去观看陆世的死亡循环,去看时光轴上那个生命由鲜活到枯萎的时刻,每次都只来得及见一面,下一刻,陆世就会死于各种各样的死因,安详的时候是在医院病床上,心电图逐渐平缓,激烈如车祸,死相不一。
荀风的循环是从踏上寻找陆世的道路开始,看到陆世死亡结束。
他能够无比清楚的知道陆世的死因,死亡场所,死亡时间....这些从一开始就深深地印刻在他脑子里,无法忘却。
......
不知多少次的世界,不知道多少次的时光线交错,不知道多少次死亡的洗礼,和奔波后的相遇。
荀风还是穿着一身西服,出现在陆世将要走过的必经之路。
这里是乐贤小区,他站在一颗芙蓉树的阴影里,正是夏季,芙蓉花开的香味融化在空气中,甜腻而馥郁,引来一窝蚂蚁,围住一朵落在地上的芙蓉花,在花丝里忙碌地采集芙蓉花甜美的花蜜。
荀风等到17:06,远方没有楼宇遮盖的天空荡漾起晚霞的紫色,云朵都被这一盛景羞红了脸。
这座北方的小城居然格外的有味道。
荀风抬腕看表,目光瞥到被一小簇工蚁抬着慢慢移动的落花,心神一动,解开西装下摆的扣子,半蹲,从一旁的冬青叶子里找出一朵完整无缺,很新鲜的合欢,把它轻轻点缀在鼓起的蚂蚁窝的土堆边。
远征未归的那簇蚂蚁并不知晓。
从洞口里出来一队新的工蚁,辛勤工作。
夏日的晚风来的微早,尚未夜黑,就吹了起来,丝丝凉凉的,吹落荀风头顶的几朵新合欢,恰好一朵,落在他伸出的手背。
他不禁凝神。
但风不让他安静。
风送来了远处青年的歌声,零零散散,从鼻子里哼出来:“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
荀风攥紧了拳头,这是....陆世。
这是陆世的声音。
腕表上的分针已经扫过数字6,这个本应该在17:25死亡的青年,于死期后五分钟欢乐地歌唱。
荀风再也忍不住,单手撑地,站起转身,动作莽躁,收脚时不小心,将蚂蚁洞穴上的土堆推到了,蚁窝被毁,合欢花被埋在土里。
荀风看见了干干净净的陆世,脸上没有病痛的折磨,也没有将死之人的僵硬。
荀风想起第二世呼喊陆世后陆世的悲惨后续,他选择沉默。
沉默却没有引起沉默的共鸣。
荀风又一次.....亲眼见证了陆世的死亡。
仿佛就像晕倒,陆世前趴,毫无直觉地失去生命。
歌声消失在风里。
....
这一世,荀风要完美复刻上一世的场景,他要寻找能让陆世尽可能多的停留的时间的办法。
但这怎么可能呢?
陆世要面对的死亡是入室抢劫,罪犯掐死正在睡眠的陆世。
荀风要怎么办?
先找到陆世!
这一夜,天空阴云密布,没有月光。
伸手不见五指,荀风按部就班地去找他。
“唔....”被憋醒的陆世极为迫切地想要呼吸,脖子被人狠狠的掐住,血液逆流,几乎要撑破颈间的动脉,空气!空气!
凶手的喘息声在深沉的夜色里想起,像只恶虎,流着涎水注视猎物。
“砰”——是一声金属制品与骨头是碰撞声。
猛的,掐在陆世脖子上的手松了。
陆世剧烈地回复呼吸,抑制不住咳嗽起来。
等到平复,他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不知道是好是坏,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好?”
管他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自己家卧室里,自己能够死里逃生,对这个人只能感激不尽。
却没有人回答。
陆世放轻声音,再次出声:“请问,您是谁呢?”顿了顿,“谢谢,救了我。”
荀风在进行一场豪赌,赌上陆世的命。
荀风四平八稳,站在黑暗里,紧紧攥着手心里的钢管,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响,太阳穴夜随着脉搏起伏。
“啪”,陆世打开床边的台灯,温暖的光泽从镂空的灯罩荡漾出来。
看到眼前人时一怔——
手里的钢管上有暗暗的血迹,瘫倒在他脚边的,应该是试图掐死他的人,一身西装,整齐挺拔,身姿很高挑,鼻梁高挺,只是....正在无声地哭泣,眼泪从他禁闭的双眼里滚出,流落到腮边,“滴答”,掉下。
陆世却仿佛被那滴泪灼伤,他从被子里起身而出。
荀风赌赢了。
只要荀风看不见陆世,不与陆世说话,当个哑了的瞎子,陆世就会活着。
想清楚这一点,荀风的心房开始震颤,细密的痛感席卷,钝钝的疼痛,让他不禁单膝跪地,右手支着钢管当支撑,手背上青筋暴起。
意识渐渐丢失。
耳边仿佛传来呼唤声。
“你怎么了?先生??”
“先生?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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