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黎宁市。
夜。
白重收起手里的剑,寒芒收敛,化为光斑,消失在空气中。
先用收魂小幡收了飘在空中的魂体,周围的怨气少了大半。掐诀把打斗时造成的破坏复原,街角的摄像头红点闪烁,恢复正常工作。
“下次这种低级魂体不要叫我,”白重语气带着轻蔑和倦怠,“我最后提醒你一遍,今年的工作指标已经完成了。”
“唉是是是,这不是缺人手吗,今年管魂的老狐狸们纷纷回家养老,加班加点的,您就....”
没等手机那头话说完,白重挂断了电话,懒得听他拍狗屁。
白重把手放进风衣口袋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高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三分钟后。
穿着风衣的青年踱步归来,眉头微蹙,嘴角绷直了。
“劝你最好不要惹是生非。”
白重如是对着地上一颗白色的蛋说道。
蛋壳纹路细密,银色的花纹流转,有微微的光,足足有青年手掌那么大,内里充满灵气,是个活的。
白重在纠结,他出现在这里收服这只低级魂体当然不是因为收魂部的人下达工作,一开始就是因为这只蛋,因为这只蛋上面有他亲族的气息。
说不定就是一个族的。
这是个蛇蛋。
风衣很长,下摆一甩,地上的蛋就消失不见。
“希望你在冬眠之前被找回去。”说不出什么意蕴,白重冷冷地又补上一句。
......
一回到家,白重将蛋随手卷在风衣里,就当做了个蛇窝,将风衣卷蛋丢在狗窝里,让其与狗共眠。
狗倒是看到了白重,却仍自顾自的趴着,头放在爪子上,没有一点见到主人时家犬欣喜的样子。
顺从的让出一个狗窝的角落,给风衣球。
白重睨了一眼,就收回眼神,一个两个,都是麻烦。
....
由秋转冬,白重彻底窝在家里。
每年这个时候,他会不吃不喝,蛇的天性,体温的不可控性,迫使他化为原型,冬眠到春暖花开。
决定冬眠的前一天,白重手里凝出一把匕首,白色的剑柄,刀尖很锐利,他握着匕首,慢步向狗窝走去。
人类世界的冬天太难熬了。
他需要营养。
狗抬出前爪,匕首划开动脉,新鲜的动物血液涌出,轨迹一转,升到空中,凝汇成一颗小小的丹丸,暗红色,白重服下。
淡色的唇瓣稍稍提色。
翻手一枚培元丹漂浮在狗嘴旁,狗眼皮子都不抬,张嘴吃下。
爪子上的伤痕凝固,已经大好。
“还算识相。”白重吐息了一下,低头对狗说话。
狗耳朵无所谓地摇动一下。
接下来,就是冬眠。
白重灵力傍身,也免不了妖兽的习性,几年前的冬眠还是一家子一起窝在温暖干燥的仙府里,虽然是捡来的养子,亲族却对他十分照顾。后来天下妖兽被道门征收,放言建国之后动物不准成精,休闲了几百年的妖兽们签订了合约,融入人类世界。
白重任职于收魂部门,即死人的恶灵,冤魂,执念,活人的散魂,丢魄,鬼气入身。
全称收不住的神棍们整天上天入地捉拿小破魂部门。
连阳光都见不得的东西遇上修炼成精的妖兽的灵力死路一条。
咳咳,扯远了。
说回这厢白重冬眠之事,一天要睡上二十三个小时,剩下的一小时则是出门,晒太阳,买狗粮。
说是狗粮,其实是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生肉,一回家直接炼化了给狗吃。
晒太阳有助于稍微的体温回升。
原型的时候睡觉不用闭眼,因为没有眼皮子,化人形后这上下眼皮一碰,白重都容易在路边睡过去,看起来冰冰冷冷的一人,不急不缓地迈步子,仿佛所有事都置之度外。
细长的眼睛里总是盛着漠不关心。
帅气的外表,却愣是没人敢搭讪。
白重就是这样一人,或者说是妖,脑子里传承的东西告诉他,他不是白蛇,而是虬褫,老祖宗是龙,血脉里就是高贵不可攀,桀骜不驯,堕为类蛇以后更是冷血不近人情,对任何事情没有兴趣,如果世界哪一天崩塌,只要不影响他冬眠,那就无所谓,除了收养他的亲族们,白重就没对谁能谈上三句以上的,在冷血动物眼里,这些都是麻烦。
又扯远.....
一整个冬天,白重都是在卧室渡过,和衣而睡,偶尔化为原型,全身白鳞,钻进被子里,与白色的被套融为一体,卷起蛇尾,盘成一个极具安全感的圈,直睡得昏天黑地。
最冷的三九天更是连醒都不曾醒,这不仅是冬眠,更是绝佳的修炼契机。
至冷至阳,都会牵扯起白重体内的灵力波动,这时候是最容易吐纳灵气,提升修为的。
这一个冬天,就这样转瞬即逝,在睡梦里渡过。
待到九九八十一天,春暖花开,柳枝摇曳。
白重睡的骨头都软了,整条蛇卷着枕头,意识逐渐清醒。
正要松开尾尖,幻化成人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扫过白蛇的三角脑袋,带起“刺啦”一声,那东西似是一下不够,又接着“刺啦”“刺啦”,眼看着要挨着蛇的七寸了,白重猛一激灵,幻为白光,闪现下床,已经化为人形,赤脚站在地毯上,看到了刚刚为非作歹的东西,登时心生不悦。
“你是什么东西。”白重素来嘴上不客气。
他竖起斜眉,更显冷酷。
只见白软的枕头旁,一只黑色的毛球,身上的毛好似没处搁似的,急忙慌地全都竖起来,一双黑眼儿湿漉漉地瞪着白重,小嘴儿一张,“喵~”
果真是奶猫的声音。
白重手里凝出剑,他最讨厌猫!
冬眠之后是会饿的。
这只奶猫应该是不够塞牙缝的,等会直接让狗吃掉吧。
往前踏出一步,白重难得讶异一次,这只猫身上的气息....很熟悉。
就像.....冬眠前带回来放在狗窝里的那颗蛋的气息。
不,不是像,是一模一样。
白重透过墙,直接看到狗窝,里面的风衣卷蛋已经不复当初,蛋壳碎裂,被啮食了一半....难道,这只猫吃了他的同族,又想把冬眠的他也吞之入腹?
喵~
黑球又娇滴滴地叫了一声,踮起脚,还想跑到白重身边。
白重眼里,这只黑球地表现就是在进行攻击了。
白重眼底闪过杀机,正要手起刀落了结....
“猫是从蛋里孵出来的。蛋壳也是猫吃的。”
狗跑到白重身前,跳上床把黑球掩护在身后,仰头对白重说。
“哼。”白重从鼻子里出声,慢慢收起剑,“蛇不蛇,猫不猫的杂种。”
白重半垂眸子,“你肯说人话了?”
狗转头叼起奶猫的后颈皮,沉默地回到狗窝。
习惯了狗的一副狗做派,白重用仅存的理智和思维施舍地思考如何处理那不伦不类的东西。
白重走到狗窝,眯着眼注视一家亲的黑球和狗,他蹲下身,“说说吧。”
狗不知声。
白重一手抓过奶猫,作势掐住脖子。
狗按捺不住:“我推演了他的命数,是妖族贵相,有一争妖王之力。”
白重捏着奶猫的后颈,把它悬空起来:“跟我有关系?”
“跟你...关系挺大的,测他命格的时候,你在我这里的长情锁....有呼应之相。”狗似是不愿开口的样子“你跟他,乃是前世今生,命里注定,相辅相生。”
白重觉得狗的扭捏有些无法理喻:“虬褫自古一脉单传,并不需要交合繁衍。”
奶猫在白重手中提起前爪,稍稍勾了勾白重的衣袖。
白重眼底一丝波澜也没有,“我从不信姻缘,旁人与我无关。”
随手丢掉黑球,白重站起身,走开。
被抛弃的幼猫睁大水润的眼睛,看着白重离开的背影,嘴里呜咽出声,既委屈又可怜。
他只想接近白重,窝在他的怀里,住进他的眼睛里。
于是,在此委屈和悲伤里,他快速成长。
跟个雨后春笋似的,没几日就长的跟成人小臂差不多身长,身上的毛发变得油光滑亮,整齐干净。
白重自冬眠后被家里两个多事精碍了眼,就一直常住千草山,深山老林的没信号,收魂部的电话也扰不了他的耳根子,占据最有灵气的那棵古树,白重放遂心意,钓鱼炼丹,看小妖精逗趣。
睁着眼看蓝天,一看一整天。
这样的生活最好了,不用说话,不用混迹人族,等到寿险将至,找个洞府,等待下一个轮回。
是了,虬褫一族单传不是妄语,不需要寻找伴侣,他们只有传承,上一代羽化之后的灵气凝聚成幼嫩的下一代,没有繁殖,没有亲族,成千上万年,就这样延续,所以说世间仅有一只虬褫。
白重仿佛回到了没被收编的日子,他不需要天地任翱翔的豪壮,能有自己的一隅安适就行。
这不是高尚的淡泊,而是属于他刻进骨子里的漠视众生。
这一天,千草山雨后初霁,正是可爱的清晨。
白重抬起幽深的眼,手支着头,躺在粗壮的老树枝上,对着树下,掀唇,语气淡淡,“本事不小。”
树下站着一个仰着头的年轻人,俊逸明媚的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容,右耳的耳钉光滑,折射出一道光,穿着年轻张扬的服装,眼神澄澈带光,竟跟琥珀别无二样。
声音也欢快,开口带笑。
一声大喊,惊动了远处的鸟雀:“老公!”
白重觉得有些可笑,脑子里想的是:“那狗还真不干人事”,嘴里也不留情面,“千里来送死?我可缺一盏命魂灯的灯芯。”
命魂灯的灯芯是要从**里生生抽出的魂魄。
白重连看也不想多看半分,他收回手,想要起身乘风离去,因为在老山中,他就穿了件广袖白袍,连腰带也懒得挂,完全顺遂闲适的心意。
刚捏诀,灵光将起,就听到树下的人仿佛看到宝藏一样兴奋的声音,“大家看,这就是我老公!我怎么会骗人呢?是不是超级帅啊?”
白重的眼神如刀,冷冷地甩在那张不断开合的嘴上,这种情绪,是愤怒。
他向来不愿与傻子泄露出什么情绪。
“后生,不懂规矩?”
小后生:“老公~”
同那黑色猫崽喵喵叫时候一个语气,白重心中的怒火一压再压,已经很久没人这么挑衅他的耐心,跑到他眼皮子底下放肆了。
偏偏那不知死活的东西还用手机后置摄像头对着树叉上的白重拍了又拍,好家伙,直播呢?
白重把手里的灵光隐去,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凉风入肺,让他稍微冷静,但.....仅仅是稍微。
这时,从另一个山头吹来一股水润的风,卷起几片树叶,带着罡风,干脆利落地把碍人眼的那只手机一切两半。
“哇!”小东西急忙扔了左右手各拿着的两半手机,被突如其来的“暗器”吓得向后退了一大步。
一分为二的手机切口平整无暇,屏幕甚至没裂成蜘蛛网,被扔在没过脚踝的草里,安息了。
“我的八千八!!这个超级贵!!”白重看着他惊悚地双手捂脸,尖叫,又一丛鸟兽被惊动,呼啦呼啦地逃窜了。
白重捏诀飘然离去。
耳边呼啸过风声,白重余光看到左右两边树木急速后退,偶尔的几只灵兽,见到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藤蔓悬挂在褐色的枝干上,露珠将滴未滴寄存在树梢。
视线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晃得白重瞳孔骤缩成一条竖线,完全回返成蛇态眼睛,冰冷无情。
“我叫周廉,彭叔给我起的,彭叔说我们是命定良缘,而且你捡到我,”周廉说话时耳钉的亮光又闪了一下白重的蛇瞳,周围风声被周廉挡去,周廉御风跟着白重,飞到与他并排,“老公你很帅唉,你喜欢我吗?”
白重忍无可忍,转过身,扬手抓住周廉的衣领,用力一提,运起灵力,手腕一转,把人丢出去,打算狠狠地让周廉的后背和千年古树的树干一碰即合。
在周廉茫然中,他的后背砸在十人合抱粗的老树上,一声巨响,周廉保持被丢出的姿势——
横穿过古树.....
留下一个人形空洞。
力道没停,周廉继续飞
第二棵....
第三棵...
一直到了另一个山头。
周廉在空中和树干里的周期穿梭中还能看到白重待在原地冷冷用蛇瞳盯着他的样子,飞出去越来越远,人影越来越小...这就是两点一线吗?
白重其实是诧异的,他的预想是这个叫周廉的烦人精甩上结实的树干,直到支撑不住狼狈地跌进树干旁的草地上,最好倒地不起。
但这...
他实在想象不到一只黑猫崽是怎么拥有这么强大的身体强度的,以至于他的身板像重铁一样穿过脆纸一样的树干?
幸好已经飞出这座山,无论如何是让耳根子清净的目的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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