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云姑和莲家仆妇帮衬,暖家宴办得十分顺利。
虽然没有太大的排场,但席间一直热热闹闹。
在座的都精于人情世故,自然看得出这场宴席除了是暖家宴,还有为沈礼撑场面的意思。
所以不管是莲朵还是王惜都对秦姑娘十分热情。
莲朵话不多,但她时时留意席间的人,让仆妇将最好的膳食都摆在秦家人面前。
霍三平日随性洒脱,对仪表也不在意,大概也只比叫花子体面一点。
今日却穿了件干净衣裳,只是头发和胡须依旧没用心打理,歪歪扭扭。
他腰间挂着葫芦,时不时要抿上一口。
霍三见识广,爽朗而风趣,很快便和秦家父子熟络起来,给他们介绍各地美食。
他本来从不用外边的食具,也不喝外头的酒,但今日也在席间破例喝了秦姑娘弟弟敬来的酒,算是给足了沈家面子。
姜宴清坐在主位,穿着家常衣衫,一件半新的天青色斓袍,黑色布鞋。
今日,他头戴幞头,文质彬彬,像个书院中正在读书的学子一样。
其实细想起来,姜宴清如今才二十年岁,恰是风光正盛之时。
只是他如今在永昌任职,少却了年轻人勃勃而发的意气,多的是一种隐忍又低调的谨慎。
席间,姜宴清会虚心的向秦伯父询问西市那边的买卖情形,还会耐心回答秦家小弟和沈信关于诗文、科考的问题。
当真是半分官家架子都没有。
沈缨乐见其成,至少这样会让秦家人觉得县令对沈家是随和亲近的。
吃完饭,众人又移步到院子里的花厅喝茶。
这花厅呈八角状,并不算大,是沈缨外祖父为庆祝她出生精心打造的。
亭子周围种着蔷薇、玫瑰等花卉,缠缠绕绕成了花墙。
微风穿花而过,带来幽幽芬芳。
王惜最爱热闹,率先说起了过几日的拜火节。
她兴致勃勃的问莲朵,“莲家在蜀南古酒中无人能及,今年商会让你来操办此节,还算有些眼光。那几年,没有莲家酒庄压阵,被外来的酒抢去风头,真叫人生气。”
莲朵笑了笑说:“到时候,你可要来帮忙,永昌的女子中,数你最有学问,见识最广,你得给我多出出主意。”
王惜立刻笑着应下来,扭头和沈缨说她已经想好了,拜火节结束后便闭关作画。
她要将这场盛会绘制下来,怎么也得卖个不错的价。
众人都笑着附和,就连姜宴清都说,她若画完,就将此画送至宫中,让天子看看蜀中盛景。
沈缨拍了拍王惜说:“那你可得仔细画,说不定皇帝还能封你个天下第一丹青圣手。”
王惜摇晃着脑袋,笑道:“那是那是,天下第一,我还是当得起的!”
大家又是一阵玩笑,纷纷说起拜火节的事。
永昌每年九月有一个大节日,是临近几个县特有的节日,叫拜火节。
节日来源于《吕氏春秋》十二纪中关于季秋之月的记载,其中写到九月内火。
“内火,遰鸿雁。主夫出火陟,玄鸟蛰,熊罴、貊貉、鼶鼬則穴。荣鞠树麦,王始裘。辰系于日,雀入于海为蛤……”
九月厄火,用以观测天象的火星隐退,古人便通过祭典向上苍祈福。
拜火节经过历代演变,渐渐成为此地百姓庆祝丰收、祛除灾祸的节日。
永昌人爱酒,认为酒是五谷精萃,是上苍恩赐。
于是,每至拜火节,城中酒庄便会摆好酒棚,供所有人品尝佳酿。
当日沽酒,只有平日一半的价钱。
爱酒者,会在拜火节囤酒。
城中还会在城中心架起火楼,四丈高的火楼,石头筑基,铁木为架,年年修葺,已经有五十多岁了。
火楼需用酒助燃,一经点燃便烧他个三天三夜。
那时候,整座城都弥漫着酒香。
每年这个时候永昌街上都十分热闹。
拜火节一直是各大酒庄轮流主持,上一次轮到莲家,正是莲朵失踪之后,没人有心思打理这些事。
但这次,莲朵主动担下此次庆典,应该是想借此机会恢复桃源酒庄往昔的辉煌。
莲朵命人扛来酒旗,七尺来长,展开后比成年男子还高。
她对霍三说道:“父亲说,霍师父是桃源酒庄到他手里时的第一位客人,这里有一面酒旗,晚辈希望您还帮着写几个字。”
她一边指挥着人摆笔墨,一边说:“父亲说酒庄之前的那一面酒旗就是您给写的,用了很多年,若非受我连累,定然不会被毁。”
霍三本是想拒绝的,可莲朵说起莲渊,他就没再推脱。
于是挽了袖子,说:“当年也是一时兴起与莲老哥打了个赌,写的也是粗话,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您过谦了,桃源酒庄之所以能名扬天下,靠的就是霍师父随心挥毫的这几个字。”
“不敢当。”霍三摆了摆手,走到酒旗跟前。
莲朵亲自将一碗墨汁放霍三手边,又双手捧着毛笔,认真道:“晚辈还请霍师父赐字。”
霍三看着她笑了笑,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喝了一口,伸手接过毛笔,潇洒的挽了个花。
“既然莲丫头不嫌弃,老夫便献丑了。”
莲家仆从迅速将那旗展开,霍三一首叉腰一首执笔,他两眼望着天,沉思片刻。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将笔戳在墨碗里,随后起势挥写,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饮之不去,去之还来。”
只有八个大字。
确实俗的不能再俗,但读起来倒是朗朗上口。
霍三字迹洒脱张狂,配上这么两句,倒显得别具一格。
他的字一出,沈信便大声称赞起来。
霍三翘着眉毛,扔开毛笔到水盆子里洗手,洗完又拿出腰间的酒壶喝了几口,听着众人称赞颇有些自得。
酒旗被立在另一侧,待墨迹干了才被收起来。
莲朵谢过霍三,便说起拜火节的安排。
她两手捧着茶碗,笑着邀请道:“承蒙各位长辈不弃,放心让我来主持大节。”
“今年,我想了些新花样,把永昌周边各县的大酒庄都邀来了。”
“届时,各家斗酒,咱们永昌的酒必定能拔得头筹。”
莲朵笑了笑又说:“到时候大家可至莲家酒棚,我们一定会奉上最好的酒。”
众人纷纷说好。
宴席结束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屋里屋外都点了灯。
姜宴清与云姑最先离开,秦家的人是大哥用马车送走的。
马车乃莲朵前日所赠,是一辆莲家用过的旧马车,但材质用的都是好料。
沈缨推脱了好几次,但莲朵说家中有马车可以带着父亲去看诊和游玩就方便多了。
她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父亲身体渐好,确实不能一直留在家里。
于是,最后她还是给了莲朵十两银子,虽然不及车价的十之一二,但勉强也算买回来了。
王惜和沈诚的那几个同僚一同走了,半分都不避讳男女大防。
最后唯有莲朵坚持要留下来帮忙收拾。
霍三有些醉酒,靠在竹榻上醒酒,直到宴席都收拾妥当他才幽幽醒来。
沈缨将他带到放置杂物的屋子里,一边给他递解酒汤一边说:“我这里有点稀罕东西,师父您来看看。”
霍三嫌弃的闻了闻解酒汤,皱着眉头喝了一口,便放在一旁了。
他好奇的问:“你家锅底比老夫脸还干净,还能得到什么稀罕东西?”
沈缨冲他翻了个白眼,蹲下身在一堆杂物的最底层拿出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匣子。
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说:“这东西,您寻半辈子都不见得能寻来。”
霍三疑惑的打开匣子,待看到里面三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通体晶莹的冰灯草,震惊的瞪大了眼。
他疑惑道:“你上哪儿偷来的,竟没被打死?还是你带人偷挖人家祖坟去了?”
沈缨剪了剪灯芯,低声道:“此物是当初林家大夫人离开永昌时差人送来的。”
“她?”霍三看着那三株几乎一模一样的冰灯草,皱起眉头,不解道:“她当面赠与你的?”
“这三株冰灯草,成色上佳,气味醇正,而且一模一样。卖入黑市可值千金,她为何会给你?”
沈缨摇摇头,指着盒子里的东西说:“东西没问题,我去黑市寻人验过了。至于她为何给我,这就不得而知了。”
霍三神情微变,不赞同道:“既不知缘由,你怎么敢收,就不怕惹上麻烦?”
“我的麻烦还少么?”沈缨笑了一下,并不在意的说:“反正也是一身麻烦,我也不怕多这一个。”
“既送到我手上,我便要。像林府这般大族,我左右是躲不过的,与其躲藏,倒不如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霍三拿起一株端详,眉心一直没松,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看了一会儿后摘下一片花瓣,捻成灰又掺了自己的指尖血,抹在装有蛊虫的一个玲珑球内。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球内穿传出,霍三舔了舔手上的血,说道:“至少有五十年,是极品好物。”
“冰灯草并无药性,调制香料时又只能取微量,可调出冰霜之气,量多则有毒性。不过,它与生血相融却是蛊虫滋补之物。”
玲珑球内的声音逐渐消失,有淡淡寒霜气散开,很是清爽。
霍三将匣子包好,收入袖中,说道:“这些东西你拿来也无用,给老夫吧,回头你去我那里挑些药草和宝石带回去。”
沈缨瞪大了眼,说:“师父,您老可真是贪心。”
“不孝徒,老夫教你一身本事,如今拿几根破草怎么了!”霍三绷着脸,气冲冲的训斥起来。
沈缨原本是想将其中一株卖出去换些银钱,可霍三既然想要,她倒也不会那般吝啬。
于是笑了笑说道:“给你可以,但你得将那验骨识亲的法子教给我,不能有丝毫藏私。”
“早知道你就打着鬼主意呢。”霍三屈指在匣子上敲了敲,笑骂道:“真是个滑头,半点亏都不肯吃。”
沈缨闻言也挑着眉毛笑起来。
两人又讨论了几句赵悔尸身和柳寨存尸法的事。
最后,霍三起身要走时,低声道:“莲家之事,还需谨慎。你与莲朵是少时情谊,难得可贵。只是,她此次回来得太过蹊跷,回来后行事又如此高调,你不得不防。”
“莫要事事冲到前头,万一被人利用,到时候可没人救得了你。”他语气认真,神情是少有的严肃。
沈缨敛起笑意,说道:“前日莲朵还同我说要到府衙立个案子,追查当年害她的人,她不会乱来。”
“历经磨难心性定然会变,但莲朵品性我是信得过的,师父就不必操心了。”
霍三看着她欲言又止,随后摇了摇头,说:“罢了,你心里有数便好,留几分心思,莫要蝇头小利就被人哄的不知南北。”
说完,他便将匣子包好,夹在胳膊底下往门边走去。
只是不巧,他刚打开门,就看到莲朵在门外,她抬手正要敲门。
沈缨慌了一下,怕莲朵听到他们方才的话。
霍□□而坦然的对莲朵招呼了一声,大步往外走去。
沈缨拍了拍莲朵的肩,快步跟上霍三,说道:“不早了,我送师父回吧。”
“穷讲究。”霍三一边走一边摆手,说道:“老夫腿脚利索,不用你送。”
沈缨跟着他出了门,还要送到巷口,就听到莲朵在院子里喊她。
霍三也听到了,走下石阶,说道:“赶紧回吧。”
沈缨看他确实也没醉态,便转身回了院子,刚走到莲朵跟前,正要说话,就听着隔壁传来一阵喧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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