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宴清闻言点点头,依旧看着她。
“莲朵也不是莲朵,有可能是她以前的侍女假扮。莲朵心善,生前救过几位孤苦的女子,那些人为报恩便留下来。”
“莲朵出事后,那些人也纷纷离去。我猜如今扮作莲朵的人,就是莲朵以前的某个侍女,但我并不清楚到底是谁。而赵悔就在她身后谋划,他们应是想查当年莲朵失踪的事,亦或是想借着此事占着莲朵身份做其他事。”
“我知道。”姜宴清听完这些话,并未追问。
他神情极淡极轻,仿佛一切变故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每每这个时候,沈缨心中翻涌的心绪,就奇异的平静下去。
姜宴清没有再议论赵悔,而是说起林家的事,告诫她之后行事需谨慎。
“林家新任家主是从不在人前走动的四房人,他坐上族长之位后迅速清理门户,将林家那些不成器的子弟全都安置于郊县,令其自生自灭。”
“林氏族学免除束脩,招来大儒,不仅捐了三千里银给永昌县衙用于县学的筹建,同时还将藏书移至长安,建了书行供各地学子阅览抄写。”
“自此,永昌林家老宅渐渐隐退,而京中林家便如朝阳,日渐强盛。”
“新家主行事果断、目光深远,与林致全然不同。林玉泽出事,林家迅速自断手足,保全名声。”
沈缨对神秘的四房同样心生忌惮,疑惑道:“那林玉泽身上的罪证,都是真的?”
“桩桩属实。”姜宴清掀开面前盖着尸身的布,说:“不过,林玉泽名下那座山庄内寻到的尸坑有些蹊跷。如今霍三离世,就要辛苦你用心查验一番了,你先来验这几具。”
“是!”沈缨敛起心绪,认真验尸。
验尸堂内共有五具尸骨。
最早的一具已经化骨,可追溯至三十年前,最新的是两年左右的新尸。
剩下的几具,也已化骨,大概有十年左右的时间。
沈缨验了几具就察觉到了不同。
距今久远的尸身虽然也是被分解,但断口处显然没有那么多讲究,似乎只是用锋利的刀砍断。
但,这些尸身都被收殓过,从尸身上附着之物看,新亡之人应该是被席子之物包裹,甚至有的还有棺木殓尸。
沈缨将疑惑告知姜宴清。
他点点头说:“是,尸坑为方,被拆解的尸骨,有的是在木棺中安放,有的则是包了草席,最上层种满了花草。”
验完五具尸骨,姜宴清放下笔,从怀中又取出几份笔录,叠放在一处递给沈缨。
“你还记得,一月前,本官让你验看的几具尸骨么?”
沈缨看了看先前写的笔录,又回想了当时的情景,点点头:“那几具尸骨系同一人所杀。”
她又翻了翻新写的笔录,皱眉道:“这么看,确实有相似之处,尤其是下刀的力度和位置,很刁钻,那人像是不断在尝试新的方式。”
“凶手的刀都在骨节处,入骨不足一寸。”
她翻看着册页,又盯着尸骨,忽然说:“大人。你有没有发现,凶手从不毁人面容……”
验完尸身,夕阳已落,姜宴清便让沈缨留在后衙。
“沈缨,这几日,小心为上。”
“是。”沈缨却是累了,也没多说什么,就跟着姜宴清进了后衙。
云姑早就等在门边,一见她便落了泪,抱着她细碎的念叨。
云姑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温暖的、馨香的味道,让人心神安宁。
姜宴清在旁侧看着,见云姑还在念叨,便说道:“沈缨在诏狱半个月,只食了馒头和水。”
“瞧我,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我给你烙了芝麻饼子,熬了参鸡汤。”
沈缨的肚子里咕噜一声,挠了挠头:“早就想云姑的手艺了,您做的饼子太香了。”
云姑急忙去了厨房,姜宴清微微颔首,提着灯笼转身往后边的屋子走去。
沈缨看着他的背影,月光下,他的身影被蒙上了银光,显得有几分缥缈。
他就是一位仙人,在人间历劫后便会回到天上。
沈缨不自主的往前走了两步,恍然回神,又连忙停下,快步回了上次住过的院子。
小院依旧很干净,被褥都是清爽的太阳味道。
沈缨喝了口水,坐在案边思索。
云姑给她送来了饭菜,沈缨快速吃完,也未点蜡,在暗中等了许久。
眼见着天色全暗下去,只剩月色莹莹之光,她才开始动作。
她从衣柜子里翻出一件云姑给她准备的深色衣衫,穿戴好后,便从一处矮围墙翻了出去。
夜晚是有巡街卫队的,但沈缨从小就在暗中奔走惯了,躲开那些人轻而易举。
她走的很急,即便如此,来到竹林寺后山时也有两个时辰了。
竹林寺的地形她早已熟记于心,所以轻易就找到了莲朵的墓,那是莲渊立的衣冠冢。
她今日之所以来,是因为她怀疑,莲朵的尸身已经被找到了。
沈缨从腰后取出一柄小巧的铁锹,她蹲在墓碑前方,抬手擦了擦碑上的灰尘。
莲朵的坟周围很干净,是被人每日照料过的。
她眸光凝视着石碑上的字,好一会儿才说了句:“得罪。”
寂静的夜色中,传来快速铲土的声音,沈缨干惯了这个活,动作轻而快。
“簌簌”轻微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沈缨站直身,握紧铁锹看过去,就见一身墨色衣袍的姜宴清。
他正挽袖,手上也有一柄铁锹。
“怎么?”
他停下动作看过来,神情在月影下并不真切。
沈缨往他那边走了两步,说:“大人怎么来了?”
“继续挖。”姜宴清并未解释,继续挖了起来。
沈缨点点头,又回到原处,他们挖的很快,已经看到了棺椁。
她跳下坑内,还要继续挖,就听到有人从不远处疾步走来。
沈缨愣了一下,快速跳出土坑,走到姜宴清身侧,正要告诉他来人。
却见姜宴清看向来人方向,淡淡说了句:“莲家主。”
沈缨侧头看过去,果然看到莲渊面色肃然的走到近前,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僧人。
那几人行走间毫无声音,显然亦是高手。
莲渊垂眼看着被挖开一半的坟,好一会儿,摆摆手对他们说:“别挖了,跟我走吧。”
沈缨看向姜宴清。
他沉默的与莲渊对视。
片刻后,他抓住沈缨的手腕,拽到自己身后:“赵悔的事,你一直都知道。”
莲渊对身后人低语几句,那几人离开。
他往前走了几步,才慢慢说:“霍三一月前趁着夜色挖开莲朵的墓,私自查验时被赵悔发现。所以,赵悔便将棺木取出,安放在了别处。”
“霍三来过?”沈缨皱眉问了一句。
莲渊点点头,说:“他以探望我为由留宿寺内,半夜上山打开棺木验尸。”
沈缨并没有怀疑莲渊的话,霍三定是发现了什么,故而前来查看。
姜宴清问:“赵悔何时找到莲朵尸身?”
莲渊叹息了一声,略显疲惫的说:“三年前,他打开莲朵的衣冠冢,将尸身安放进去。”
沈缨不解道:“那您,为何瞒着我与王惜?若早知莲朵被害,我们也就不必花费精力寻人,而是查找凶手,替她报仇。”
莲渊回道:“并非故意瞒着你们,哎,有些事……我实在不忍你们姐妹再受那般锥心之苦。”
他说完,轻叹一声,便转身走了。
姜宴清松开沈缨的手腕,低声嘱咐:“今日的事,赵悔很快就会知晓。他若寻你,不要轻信,先告诉我。”
沈缨郑重的点点头,说:“多谢大人提点,我会记下的。”
姜宴清侧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转身跟上莲渊。
他们一路走到竹林寺后山的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是密林环绕中清出的一片空地。
空地中间有一座圆形的石房,百步见方。
莲渊推门而入,里面的荧光便流泻而出。
沈缨也跟进去,这才看到原来屋顶上吊着夜明珠,而内壁上种了很多的冰灯草。
她震惊不已,缓缓走向被放置在正中间石台上的一截楠木。
楠木的切面上用油漆绘制了天宫图,壁上镶嵌着宝石和琉璃,远看像个精致的胭脂盒子。
楠木中间被挖空,恰好能安放一具尸骨。
沈缨靠近棺木,里面的莲朵宛如睡着了一样。
她静静的躺在花丛之中,手上还拿着一朵新鲜的红莲。
莲朵的面容只是稍稍变得干瘪,除此之外,几乎看不出已死了五年。
莲渊低声道:“三年前,赵悔来寻我,要给莲朵立坟。我本以为只是一具白骨,却没想到,是这样的。”
“赵悔说存尸之法来自湘西柳寨,新死之人用此法储存,可保尸身二十年不腐。”
沈缨忽然想到了什么,哑声道:“霍三验了莲朵的尸身?
“嗯。”莲渊闭了闭眼,说:“赵悔杀他,此事也是缘由。我也是事后才知晓这祸事,对不住了。”
沈缨摇摇头,难怪那女子说霍三是横生枝节的人。
霍三不除,他们就难以掌控整件事的走向。
他们怕霍三查到什么而惊动凶手,亦或是,怕他投靠了凶手,以此获利。
那这一切倒是解释得通了。
沈缨看向莲渊,说:“莲叔,要找到凶手,我们现在除了莲朵的尸身,再没有其他证据。”
“听尸语,辩真相。尸身是不会说谎的,上面会有莲朵要告诉我们的线索。我必须为莲朵验尸,她会告诉我,凶手在哪里。”
莲渊点点头正要应下,身后传来一道阴寒的声音:“不准验。”
沈缨皱眉看向门口,假扮莲朵的那位侍女身穿一身黑衣走了进来。
她一直走到棺木前停下,冷冷的看着沈缨说:“我提醒过你,莫要再自作主张。”
沈缨郑重道:“只有验尸,才能找到证据。”
那女子闻言强硬道:“不验尸,我照样能找到凶手。我绝不允许,你们的脏手再碰她分毫。”
她说完又看向姜宴清,不客气道:“姜大人,杜鸾被家族召回,衙役相继离开,县衙只剩几个老弱残兵,您如今处境艰难,还想纵着此人放肆?”
“与我为敌,对你绝不是好事。”
姜宴清与之对视,“你追查多年至今仍然没有结果,如今不让府衙插手,难道要等着凶手藏得更深么?”
“你以莲朵之名试探永昌乃至其他各县的人,可有收获?你应该能察觉到,凶手之能远在你之上。凭你,根本抓不住他。”
“而且,你无权替莲朵做主,这世上,她最信任之人就是沈缨。”
“此案牵扯甚广,如今已非你一人之事,本官不会坐视不理。县衙纵然只剩本官一人,本官既在永昌,便会追查到底。”
他静静看着对面的人:“你与其在此横加阻拦,耽搁时间,不如与本官联手。你为莲朵报仇,本官还永昌一个太平,各得所需,如何?”
那女子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说道:“若凶手是林氏一族最高处的人,你敢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开罪林家?你能豁出性命吗?”
姜宴清却说:“本官是永昌县令,陛下亲赐的官员,怎会毫不相干?”
那女子又问:“你敢斩他?”
姜宴清肃然道:“论罪当斩,便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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