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是啊，这偌大的宫苑里，哪怕缺这个缺那个也断断是不会缺这种手段的，她外祖当年也是因为牵扯进了皇子夭亡的案子，才会获罪抄家。

那皇帝陛下为什么……？若真如她原先想的，皇帝陛下对她是无意的，他们之间就是长姐幼弟般的手足之情，可就像沈临渊说的，若皇帝陛下真的对她无意，又怎么会拿天下江山来换她？

如此一想，这些年的诸多事情似乎都有了可循的蛛丝马迹。只是她初入宫时，皇帝陛下那形如幼童，奶声奶气的样子在她心中根深蒂固。让她就未曾细想过，这些年来皇帝陛下年岁渐长，早已不是早日那孩童模样，对她表现出的那种细致与温柔，那种敬慕与依恋，也许并不如她所想的是幼弟对长姐的那种孺慕之情，而也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情感表达。重她所愿，不勉强她所行，更是皇帝陛下对她极大的爱护之意。

天呢！

她真是错得厉害！

她想得入神，都有些发怔了。沈临渊不满起来，一手环她腰，一手揽她肩，强迫着拉回她游离的思绪，恨声道：

“不许想他！苏婉，不许再想他了！那小子对你没安好心！”

她想得出神，毫无防备，被沈临渊大手如此用力的一环，腰腹处骨骼狠狠地抽痛，痛得她浑身汗起，艰难地佝偻身子，咬着牙痛得脸色都变了。

“你怎么了？”沈临渊发现了异样，急急来搂她。那大手再一使力，让她痛得直哆嗦。

“别，别这样！侯爷，求侯爷松松手。”她痛极了，颤抖着向沈临渊求饶。

沈临渊终于察觉到她并不是单纯因为害怕，才拒绝他的触碰的，连忙松了手。

“是寿康宫那老虔婆为难你了？伤哪里了？我看看！”沈临渊急急地想来查看她的伤势。

她退避，艰难地摇摇头，

“没伤的，不用看了。”

沈临渊的手摸了摸她汗湿的额头，咬牙道：

“好阴毒的手段！那老虔婆真是该杀！回头定要掀了她寿康宫的屋顶！”

“侯爷眼下要巩固局势，收拾京城烂摊子，定然是要用到方家，而且两湖之地几乎都在方家手里，请侯爷看在京城百姓的面上，不，看在大安那么多百姓的面上，权且不要与方家置气为难。”她摇头劝说沈临渊。

“方家？”沈临渊皱眉，“以前那个方老太师的那个方家？”

“嗯，是那个方家。”她点头。

方家在朝堂搅弄风云的时候，别说沈临渊了，就是他父亲老侯爷那也还未出世呢。方家这些年是没落了，太皇太后又一直韬光养晦藏得很好，让人都忘记了她是当年那权倾一时的方老太师方鸿凯的女儿。

沈临渊皱着眉，沉吟了好一会，冷然道：

“接下来也不一定非要他们方家！偌大的京城，盈千累万的京官，总能找出合适的人选。”

“但没有比方家更合适的了，对吗？何况还有两湖……”她轻声道。

他们都知道，沈临渊先诛了林家，又逼不得已拔了豫王一党，如今京城里少说七成以上的民生产业都一时半会没法运转。而方家这些年虽然不如当年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年方老太师的门生故旧子弟姻亲依旧是文官势力中很庞大的一支，收拾京城如今这乱局，的确没有比方家更合适的人选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两湖之地这些年一直是被方家所左右的，那可是整个大安的粮仓和钱袋，在如今乱局下，两湖的钱粮可以说关系着大安的命脉。

“如今的户部尚书原是林家直系，早已过了致仕的年纪，其实这几年户部的实权一直都是在父亲手里握着，而现在……”她迟疑了一下，但凡是人总归无法从自己的身体里完全剥离掉从出生就继承而来的血脉，她究竟是林宥之的女儿，这注定了她说到林家的覆灭时，心里永远有着矛盾的两面，“而现在林家没了……，户部往下就是太皇太后的胞弟方弘博方侍郎，就算再有别人，侯爷也跳不过方家的。何况两湖之地可以说都在方家手中，在如今这情形下，两湖有多重要，侯爷肯定知道。若非这样，蛰伏了这么多年的太皇太后也不会这么快露头，着手安插自己的人手了。”

沈临渊烦躁，恼恨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真不如战场上好好厮杀一阵来得痛快！”

这几年在南境沈临渊也不断学着如何经营经济民生，但是一来他原就不是靖南侯世子，打小没学过这些政治经济，属于半路出家。二来南境到底各级署衙机构简单，一切是以抵抗外敌为先，是个以军领政的地方。只要掌管好部队，地方上也就出不了大乱子，和京城这种各大氏族盘根错节，各种势力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地方是大大不一样的。

“是啊，就像侯爷说的，这是个会吃人的地方呢。”她叹息，“侯爷，陛下其实心思敏锐聪颖而且也有安民之志，但却多少是有些个心软，来日我不在了，若方家女做了皇后，时间久了难保陛下不被左右，侯爷还是当早做打算。妾私心以为，南境天高海阔大好河山，侯爷何必在京城这腌臜之地淹留？此间事了，还望侯爷及早南归。”

这是她第二件想与沈临渊说的事情，沈临渊的确手有重兵，京城之中一时无人争锋。但京畿之地，纷乱繁杂至极，诸色人等咸聚，各方势力盘踞交错。朝堂之中，明争暗斗，波谲云诡，个个都似那成了精的老狐狸，心机深沉，城府难窥。朝堂之争，沈临渊一时或可以力压之，时间久了，但凡踏错一步，必定险象环生，稍有不慎，更可能深陷泥沼，万劫不复，实非久留之地。

她与沈临渊虽有五年未见，也不管现在的靖南侯性子是何等狠厉无情，但她私心里还是相信，当年那个为抗外敌浴血沙场不顾生死的热血少年，不会真的变成个窃国谋私之徒。所以她想劝沈临渊早些回南境去，南境天高皇帝远，靖南侯沈家又已经经营数代，沈临渊回到南境，山高鸟飞海阔鱼跃，必定比留在这京城里自在得多，也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