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不过夔门关,巴山六月犹白头。
黄泉寺,一池春水微光嶙峋,池旁有一簇散发的桃树,如今初戴红妆,芳香如缕。池中碗莲伞盖之下有游鱼忽而跃起,啄桃花而食。
寺前陶制大香炉里有青烟袅袅升起,可知不久前定有善男信女来过此地。黄泉寺虽名字中带有“黄泉”二字,但寺中供奉的乃是春花婆婆,这里曾是造化神君的道场,造化神君行走于人世间的化身自称是“春花婆婆”。“黄泉”取自于寺后黄岩崖下的一口清泉,传闻饮此水者能消愁忘忧。
寺中娘娘庙里的贴金神胎所用的金片是神秀城的大户人家所供,多年前,有一对夫妇遭仇家追杀,躲进了黄泉寺,那时候的神胎都是泥塑而成,中间多是空的,二人钻入神胎腹中,才幸免于难。后来,这对夫妇就出钱将泥胎换成了铜像,还贴上了金衣。
每年的六月份,二位夫妻都会来给春花婆婆添加香火。只是这一年比较特殊,山上背阴处的积雪尚有残留。他们敬完香火,就索性清理起了积雪。
忽然,黄泉寺前的木门被风吹开,二人以为是某个过路人或者香客,就没放在心上,很快一阵刺骨的妖风夹杂着雾气出现在庭院中,跳出几个面容可怖的魔仆,他们手里拿着一个拂尘一样的法器,用魔力催动后,那“拂尘”白丝如同细蛇一样向前扑去,那二位夫妇未能来得及看清,就被这恶毒法器吸干了精血。
与此同时,在神秀城周边的山野村落中,也发生着类似的事情,区区不过两日,城外一片死寂,就连城内也是人心惶惶。
这两日,因受魔人作乱的影响,负责招募弟子的天心阁大弟子景行被掌门师尊召回,资质选拔一事也就此搁置。神秀城中聚集了一大批外乡人,他们虽然已经测过了资质,但不敢离城,应该是都听说了魔患之灾。
城主府内,汪城主已经派人去升起护城河上的索桥,所有城门全部封死。方才送走了几位地主豪绅,又迎来了苏将军和柯少卿,看样子,这二人也是来商讨魔患之事的。
“二位上官亥时到访,可也是为了魔患一事?”汪城主亲自斟了两杯热茶,递与二位。
苏将军和柯少卿对视一眼,然后道:“临夜造访,还请汪兄见谅,我等叨扰贵府,确实跟魔患有关。”
汪城主听闻此言后,眉心悄然锁起,手指摩挲着茶壶,竟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上仙临走时交代,此次魔患不同寻常,而众仙家须镇守要处,恐无力协防。”
“这可如何是好啊!”
柯少卿一拍桌子,险些将茶水溅出。他最近翻阅了不少记载魔患妖孽的旧籍,深知魔患的恐怖非凡夫所能抵,若是被魔患进了城岂不是如恶虎进了羊圈!
“汪城主,平时也就你和上仙走的最近,上仙可曾传下救命之法?”苏将军眼神切切问道。
汪城主深深看了二位一眼,才道:“上仙并未有其他安排。老夫已经做了近三十年的城主了,早将生死许给了锦秀,就算有什么解脱之法,老夫也不会走的。”
二位上官见汪城主竟以死明志,也就没再多问,说了些伤春悲秋的话后,就请辞离去。
城隍庙里,毡帽少年躺在青石台上,手里拿了把毛毛草,一会儿编成小狗,一会儿又编成兔子。
突然,外面的庙门被人一脚踢开,竟然是消失好多天的臭说书的,他手里捧着一只烧鸡,那香味飘来,让满肚子草籽的毡帽少年两眼冒绿光。
“老瓜皮,你要是分我一半,上次你欠我的就算清了。”
毡帽少年两眼只在烧鸡上,暗咽口水。
这话说的说书先生一愣,翻了个白眼:“老子欠你个捶捶儿。”
说完就想往屋内走,只可惜比不上某人手脚并用快,被挡住了路。。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个窃心贼!”
老瓜皮一愣,竟然没有反驳,绕开某个不长眼的,还是走进屋内,倚歪在茅草席上,然后嘬嘬了两声,某条馋嘴的狗子就屁颠屁颠跑了进来,尾巴都能摇断。
凭着一只烧鸡长久不过三句话的本事,今日癞皮狗一句话都没说,就连细小的骨头都被嚼碎咽进肚子。
说书先生知道这货脾性,不能比他慢,否则可能会不被抢。所以,当说书先生舔完手指头时,某只狗子还在嘬骨髓。
说书先生也不客气,伸手在披在狗皮在的破布烂缕上抹了抹,道:“癞皮狗,老汉,呸,老子有条活命的生计,你要不要买,便宜的很,一两黄金的价!”
那条癞皮狗只顾得吃食,根本不搭理他。所谓命越贱,越觉得生死无所谓,何况是凑钱寻医的野狗呢。
说书先生摇摇头,自叹一声,便翘起二郎腿饮酒,他那个破葫芦里,总能倒出一两滴猫尿。
夜晚,说书先生总觉得鼻子痒,睁眼一看,原来是瓜娃子拿着毛毛草逗他呢。
“老瓜皮,今日你说的可还算数?”
说书先生只觉得这娃神经兮兮,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夜里老是发癔症。所以就没有理会,一把夺走毛毛草,翻个身继续睡。
谁料,瓜皮娃竟然拿出他那一包裹细碎丢在说书先生身上,道:“小爷是认真的。”
说书先生揉揉眼,掂量了一下那个包裹,道:“后悔是王八羔子?”
瓜皮娃点头道:“后悔是您孙子!”
玛德,这缺德玩意儿!
说书先生贼兮兮地将那包裹藏在枕头下面,然后说:“三日后,你随我去西城墙,趁夜黑溜出城,去神秀山!”
瓜皮娃眼睛瞪大,一脸惊诧,不过转念一想,这确实是个活命的办法。
次日一早,说书先生见那瓜娃子偷偷溜了出去,心生好奇,就悄悄跟上。
瓜娃子一溜烟跑到了苏府后院的树林里,熟练地爬上贴着院墙的一棵树,在树上面探头探脑,好像在寻觅什么。
当苏家老二从屋里走出时,他在那尖声细语喊道:“苏二浅!苏二浅!”然后指了指大门。
苏家二小姐心领神会,就跑到大门口等着某人。
苏府门前,这厮竟然扯着苏二小姐的手臂将她拉到一侧,若不是他松手快,就被门口的护卫揍了。他凑到苏二小姐耳旁,说:“你跟你爹说一声,我要见他!”
苏二小姐眼睛瞪的滚圆,她爹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即便是她和姐姐,无事也不可擅自闯入她爹的书房。
毡帽少年表现得很着急,从身后摸出两只憨态可掬的小草狗,递给苏浅浅,苏家二小姐的眼睛顿时就在发光,开心地去找她爹了。
过了许久,苏将军才走出府门,看到叫花子似的毡帽少年,并未嫌弃,只当是乞丐上门,随便打发打发就是了。
瓜皮娃还是第一次离大官这么近,立即跪下磕头,道:“参见大老爷!小的有要事禀报!”
苏二小姐走过来一把将其扶起,道:“我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腿抖什么?”
苏将军摸摸小女儿的头,他知道这小子跟他家老二交情不错,这才允许他踏入苏府的大门。
留客长亭下,苏将军命人送来几块糕点和一壶甜茶,瓜皮娃知道这玩意儿噎人,就拿了一块小口品尝,甜茶到是喝了半壶。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丹桂糕点为啥噎人,肯定跟苏家二小姐有关系,毕竟某人第一次吃这东西时,差点噎死。
苏将军一脸鄙夷,好在老将军气量大,不与这厮计较。
茶点消耗过半,毡帽少年才将手指在衣服上抹干净,搓搓手。
苏将军干咳一声,吓得这小子又差点跪在地上。他战战兢兢,低着头说道:
“大老爷,小的是因为跟苏二……苏二小姐关系好,才愿意来你们家的。”
“嗯。”苏将军发出鼻音。
当说到要紧之处,这小子也不结巴了。
“老爷,您肯定知道这城外面死了很多人,都是因为有妖魔鬼怪作乱。小的觉得,这妖魔神通广大,说不定哪天就出现在城内了!”
苏将军抬眼瞅着这厮,吓得他声音赶紧矮了几分。
“你继续说。”
“妖魔入城,必将是血流成河,恐怕无人能幸免于难。小的倒是有个活命的法子,想,想跟大老爷做个交易。”
苏将军顿时有了兴趣,他虽不相信这小叫花子能想出什么歪点子,但妖魔入城却是迫在眉睫的必然之事。
“怎么个交易?”
毡帽少年推了一下帽檐,道:“一个名额一两黄金,三日后在西城楼处再会!”
苏将军只得认为这厮想骗钱,呵呵一笑,就让苏二小姐送客。
毡帽小年被轰出苏府时,喊道:“大老爷,苏袖袖和苏浅浅不算钱的!”
门口护卫一个“滚”字,吓得这小子连滚带爬仓皇逃窜。
苏府内,苏将军背着双手,在琢磨那叫花小子的话,几两黄金对于苏府来说算不得什么,倘若他真有活命的法子,未尝不能一试。不过,这事要跟柯兄商榷一下。
……
这两日,城门外出现了几具干尸,彻底点燃了城中人内心里的恐惧。不知道听谁说妖魔怕火,于是城中到处都是火堆,家家户户刮起了火把。
三日后的夜晚,有两拨人悄悄来到了西城墙上,他们携家带口,顺着城墙上的绳子滑出城外。
这两拨人足有十四五人,毡帽少年和说书先生走在后面善后,待众人走远后,他俩才勾搭在一起,“分赃”!
原先说书先生看到这么多人来,以为走露了风声,就打算偷偷溜走,奈何被毡帽少年拉到阴影处,一番说教。苏家和柯家愿意各出五块金饼,也就是十两黄金。毡帽少年和说书先生各拿五成,而且不需要管这些个人的生死。说书先生一开始是拒绝的,直到毡帽少年有意无意地提起苏府三夫人也会同行,他才勉强答应。但提了一个要求,说这一路怎么走,所有人要完全听他安排。
毡帽少年眨眨眼睛,似乎是看穿了这老色胚的心思。
无论以后是怎么个境况,毡帽少年还是开心的,他凑齐了三两黄金,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天低夜黑山似漆,挑灯入林不敢语。如遇负剑少年郎,且与山神话须臾。
这一夜,神秀城破,城中祭起了一口血池,血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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