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月上梢头，客栈大堂总算安静了下来，季疏与白骨娘子回到客房后便设下隔音结界，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三声有规律的敲门声。
白骨娘子毫无形象的躺在床上，闻声骤然盘腿坐起身，警惕地冷声问道：“何人？”
白骨娘子侧头去看在一旁打坐调息，已是入定状态的季疏，见她并无任何动作又稍稍放下心来。
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女童声：“请问住在里面的可是缘疏姑娘？九鸟哥哥让我替他来送样东西。”
白骨娘子不解：“九鸟？是谁？”
不待白骨娘子反应，原本入定状态的季疏骤然睁开眼，闪身打开了房门。
三日，自从那日与楚鸩分开整整过了三日，楚鸩一点音讯全无。
他们分开的第二日，白骨娘子便到了游仙镇，拿出请帖让季疏同她一起去不夜城，寻找机会混进扶光门，但楚鸩毫无消息，季疏心神不定，便又在游仙镇多等了两日。
自称来送信的女童站在门外，神色有些呆呆的，模样看上去六七岁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见季疏开门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糖葫芦藏到身后，梳着两条麻花辫，但身上却穿着一件明显不符合身量的大袄，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季疏直接问她：“他人呢？”
女童将背在背上的包袱解下，仔细打量了季疏半天才开口：“唔……九鸟哥哥说要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缘疏姐姐，你是缘疏姐姐吗？”
季疏点头，接过包袱又问：“他有跟你说为什么他不自己回来吗？”
女童摇了摇头，像是不太理解她的话一样思考了半天才回答：“没有……”
“他除了让你把这个东西交给我，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有。”
这次女童回答的速度比较快，见季疏收下包袱后也不再等，蹦蹦跳跳地吃着糖葫芦下楼去了。
白骨娘子啧啧称奇：“我道是谁，原来你是在等那个小白脸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哪里找的这么个痴儿送信。”
“他不是小白脸，那小姑娘也不是痴儿。”
见小姑娘走出客栈大门，季疏才关上房门，回身走到桌前将包袱打开。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白骨娘子撇撇嘴，凑近问，“一直没问，那姓楚的小子干什么去了？让你一个人眼巴巴的在这游仙镇上等他。”
包袱里是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虽然没有锁，但是却被灵力封印着。
季疏指尖凝起一丝灵力在盒子上轻轻一点，盒盖瞬间弹开，里面是一朵用白玉雕刻精致小巧的莲花，花蕊中心镶嵌着一颗透明，中心有流光在流动的珠子，旁边躺着一张纸条。
不等季疏有下一步动作，纸条自己动了起来，化成一张巴掌大的纸人模样飘在空中，纸人甚至还做了一个咳嗽的动作：“咳咳，看来东西送到了？”
这小纸人的动作惟妙惟肖，季疏觉得有些可爱，放下手中的盒子去戳了戳小纸人的脑袋，就听见小纸人叫唤道：“哎呀！”
小纸人慢悠悠地飘到桌子上躺下。
白骨娘子诧异道：“这是什么术法？”
“应该是在传音术和移魂术的基础上改创的术法，”季疏也顺势坐下，用指节在纸人旁边敲了两下，“你这几日去哪了？发生了什么？”
纸人——不，应该说是被楚鸩操控的纸人在桌上站起来，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跟着那三人走到一处悬崖边上，他们三人用自己的血画了一个阵法，我担心跟丢便化作一只蚂蚱跟着他们通过阵法传送到了这儿——魔修聚集地，无尽城。”
“什么？”季疏着急道，“你在无尽城？”
无尽城是魔修聚集之地，在那里没有规矩，谁强谁有理，是修真界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区——不管生、不管死、不管活，无尽城再往里走一点就是忘我平原，那里的魔修自称魔君，划地为王，互相争夺修炼资源，到处充满了兵戈与杀戮之气。
正道修士与魔修明面上向来互不来往，楚鸩竟然单枪匹马地跑到人家老巢去了？
就连白骨娘子都吓白了脸：“你小子，这些魔修跟我们鬼修可不同，你还不赶紧回来？”
修士之间存在着鄙视链，人因为有肉丨身、三魂七魄以及三把火，天生灵智，大多数修士都是人，而妖修则是修炼方式不同的植物、动物甚至器具化身而成，鬼修则因为没有肉丨身，在得道之后先得修炼肉丨身常常被视作邪祟，修炼出名堂了才是鬼修，修炼得不行还扰民的就是邪祟，这三大类修士的鄙视链从前往后，但修士忌种恶因，因此这所谓的鄙视链也鲜少会被拿到明面上说。
但这三大类修士在面对魔修时态度却截然不同，成为魔修者要么心狠手辣，以掠夺他人修为为主，要么就是残忍嗜杀，以杀人取乐，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修炼走了歧途，从正道修士堕落成魔修，因此正道修士对魔修向来又憎又怕。
那头的楚鸩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小纸人也跟着摆手：“无妨，我能自保，只是这几日我在无尽城打听到的消息比较多也比较杂，简单说来就是无尽城甚至忘我平原里出了大问题，大多数魔修本来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就不满，无尽城和忘我平原灵气出了问题，影响魔修修炼，所以他们现在都拧成一股绳，打算找机会进攻人间，甚至修真界。”
季疏蹙眉：“道旁苦李，魔修因为他们内部你争我夺、滥杀无辜的功法以及修真界合力打压，数量多年不曾增长，比较有名的几个魔君也因为修真界恩威并施的制约多年来不曾有过异心……”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魔君既然选择了魔修这条路又岂会一直愿意受修真界制约？”楚鸩反驳道。
季疏哑然。
楚鸩说得没错，换位思考，这些魔君这些年来愿意将手底下的魔修困于无尽城和忘我平原，无非就是现成的修炼资源够用，以及暂时没有跟整个修真界对抗的实力，可若是有这个机会掀翻棋局，又岂会一直被修真界压一头？
白骨娘子有些着急道：“与魔修有关的事岂是我们几个人能解决得了的？还不赶紧告知仙盟，让仙门百家联手……”
季疏态度依旧不疾不徐，淡淡地开口：“柏渊与魔修有勾结。”
白骨娘子一怔，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柏渊是谁？柏渊，柏……西陵山庄？！”
见白骨娘子终于反应过来，季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对着小纸人道：“为何不直接回来？你送回来的东西又是什么？”
小纸人摸了摸自己的脸，莫名让人觉得它有些害羞的局促感。
“说好一有消息就告诉我，你跟着那三个魔修去了无尽城四日才传回消息，楚公子这红口白牙的也说话不算话？”
季疏的语气显然有些重，明显带了气，小纸人立刻站直了身子走上前，讨好似地蹭了蹭季疏的指节。
然而季疏并不吃这套，只是将头撇过一边，依旧冷声道：“楚公子艺高人胆大，孤身涉险，还有信心能全身而退，也不知道这时候传信回来做什么？”
一旁的白骨娘子还没从西陵山庄长老柏渊与魔修有勾结这件事中缓过神来，又被季疏这副牙尖嘴利的模样惊掉了下巴。
在白骨娘子的记忆里，季疏是沉默寡言的冷面美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可如果你想靠近她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主动，相处过程中如果她发现你有一点后悔靠近她的意思，季疏就会立刻拉开你们之间的距离。
过往修真界也常有人背后说季疏有眼高于顶的傲气，也有人觉得季疏是那高悬于冰川之上的月亮，孤傲、冷漠，以及可望而不可及，可若是让他们见到此时明显在闹脾气的季疏，只怕也是要惊掉下巴。
小纸人凑到季疏面前左晃晃，右扭扭，毫不在意形象，只想得到季疏一个正眼，偏偏季疏一肚子气，脸总偏向纸人的反方向，反复几次之后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头的楚鸩十分懂事地操控纸人做出一个下跪的模样，立刻道歉：“是我错了，我不该孤身涉险，也不该这么久才传消息回去，那个曦光白玉莲花是我在无尽城中淘到的宝贝，对清除心魔有奇效，你先用着疗伤，我已经在往回赶的路上了，见面之后我任打任骂，绝无怨言，剑尊大人，别气了？”
季疏视线落在那曦光白玉莲花上，还想说些什么，视线却不经意的扫过对面抄着手看戏的白骨娘子，脸颊微微发烫，只好尴尬地弹了一下纸人的脑袋，强行转移话题道：“你人既然没有回来，是怎么将这个宝物送回来的？”
“嘶——”纸人倒吸一口凉气，揉了揉自己脑袋，可想而知这纸人与背后操控它的楚鸩触感相连，过了一会儿才解释道，“那送信的女童是我在无尽城救下来的，有些痴傻被她爹娘卖给魔修的，但是心思纯净，无意之中帮了我一忙，我一时不忍将她救下，通过法阵送回游仙镇，让她替我送信算是了结了这份因果。”
季疏察觉不对：“你为何不自己回来？可还有其他发现？”
小纸人沉默了一会才道：“不是我不想一块回去，只是我并不擅长阵法，加上无尽城突然戒严，我只好先将她送走，自己则御剑离开。”
季疏不疑有他，只是看了一眼白骨娘子，做出决定：“游仙镇这边西陵山庄已经开始招兵买马，破格收了许多普通百姓入门，白骨娘子这边收到了仙盟的召集请帖，召集地点在不夜城。”
楚鸩立刻意会道：“你与白骨娘子先去，我随后就到，从无尽城御剑到不夜城约莫要八日，我们在不夜城见。”
得到楚鸩的肯定答复，季疏和白骨娘子便不再浪费时间，立刻收拾好一切准备前往不夜城。
离开客栈时正巧见那送信的女童坐在客栈的屋檐下躲雪，身上那件大袄衣角都是雨雪，季疏给了她一锭银子。
女童一双又圆又亮的杏眼里满是天真，她并没有接过季疏给她的银子，只是慢吞吞的道：“九鸟哥哥给我糖葫芦，不要银子。”
季疏一愣，旋即笑道：“那你收下这枚银子，进去跟客栈掌柜的说帮我续房，并且要求掌柜的每日送三餐到房里，然后在房间里待着，每日帮我打扫一下房间，直到我和九鸟哥哥回来可好？”
女童不太懂季疏的意思，但是乖巧地点点头，照季疏的话去做了。
白骨娘子靠在墙上，双手环胸，一脸玩味地打量着季疏：“你变了。”
“哪儿变了？”
“变得有人气了。”
“我以前不像人吗？”季疏不解。
白骨娘子却只是笑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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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
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骤然睁开。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抚上这双桃花眼，紧接着，满是铁锈味的殷红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渗出。
楚鸩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般，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果然……”
像是喃喃自语一般，楚鸩躺在地上露出一个苦涩感满满的自嘲的笑容，意识渐渐被黑暗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