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了符纸的福,游时宴一路顺风顺水,平安上了马车,准备去宁州找财神。
微凉的夜幕内,密雨淅淅沥沥,打在薄薄的车帘外。他将头发与脸都藏在宽大的斗笠下,找了个阴影处,盘腿坐下。
事情算是办妥一半了,财神不至于这么没骨气,真让水神把自己杀了。
不过,游时宴托着腮,陷入深深的思考中,这水神,到底是不是痴呆呢?
神君转世这个说法,他也不是没听说过。如今四域内人域、鬼域、灵域、神域各不相通,而神君接受人域香火,肯定要解决人界的问题,有时候就需要下凡。可由于当年龙神以身殉道的事情,现在神君每下凡一次,都要转世一次。而上天庭的神君们,一向是嫌这种手段麻烦的,宁愿托梦给本州的大族,也很少亲自下凡。毕竟,一旦自己转世,手上事务谁来处理?
可水神竟然真就撇下幽州不管了,不仅转世了,甚至还分成了两个人。两个人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互相算计,还用情花害了这么多百姓,最重要的是,害得自己师父被杀了!
像水神这种除了酒神毫不在乎的神君,他究竟为什么下凡?
游时宴思考到这里,只觉眼前一片迷雾被拨开,喃喃道:“原来,师父就是酒神!”
“哇——”
旁边一个小孩呜呜啜泣了起来,抱着孩子的大娘连忙搂紧孩子,皱眉道:“乖乖,不怕!你个小伙子怎么回事!大半夜说什么酒神,不嫌晦气的吗?”
酒神是畜牲,但现在我师父是酒神,我就喜欢酒神。话虽如此,游时宴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眼睛转了转,跟着一起哭。
他一滴泪也没掉,声音却比谁也可怜,道歉道:“大娘,是我不好。我们州是瑟州,实在是穷,饿了上顿没下顿的……我前几天赶过去投奔我亲戚,我亲戚还想把我卖了,这世道,和酒神活着的时候也没区别了!”
他解释地掏心掏肺,车上的大爷望了他一眼,劝道:“算了算了,多大点事,这小伙子估计都不到二十,没成家哩!不过呀,小伙子,你上面家里没教你吗?咱们这边,不让说酒神的啊。”
游时宴接过帕子假装抹泪,“怎么回事?”
大爷道:“你是瑟州人,多少还能说两句,酒神毕竟收养了水神和龙神。可你刚才过的洛州,火神原本是酒神下属,平常就老被酒神揍,后来娶了酒神的姐姐,花神。结果这酒神死了,连带着仇人找上门,花神也死了,这火神,可不就不愿意听酒神的名字了吗?”
原来如此,怪不得师父从来不让他去洛州,也不让他打听洛州的事情,原来是在避讳。
游时宴应下,又问道:“那别的神,和酒神没有关系了吧?”
大娘哄完孩子,接过话把道:“哪能啊?你要说也确实没关系。当年九州六灾,龙神挡住三灾。剩下三灾,叫什么,对对对,饿殍之灾送财神,放金鸢渡众生。洪水之难携姻君,护童子聚百姓。无望之祸迎风神,乘千秋以化民。这三位下三神,都是酒神死后成的神。不过,这几位神君多少都有点讨厌酒神吧,毕竟酒神真不是东西。”
那就昭明太子,水神和火神这上三神认识酒神。游时宴心想自己要是酒神徒弟,以后去这几个州要小心,“谢谢您,我以后不说了!”
大爷和大娘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又叮嘱了他几句路上小心,便安静下来了。
游时宴下了马车,夜雨内,行至宁州。
月色穿云,投入影影绰绰的一层雨雾中,照亮宁州主城。沿着视线一路望去,赤红的灯笼高高挂起,朦朦胧胧间人流攒动,夜市、香车、烈马的嘶鸣声,混着此刻雨帘下未歇的泥土气息,涌入了心底。
宁州不夜城。游时宴揉了揉睫毛上的水珠,踏进去。
街上人声鼎沸,有几个男男女女,带着面纱与他擦肩而过。宁州婚事不分性别,凡是家财万贯者,皆可娶正妻或者正夫,也可以再纳两门妾室或郎侍。被娶的那位,便要带上面纱,遵着三从四德,好好伺候主家。因而人们经商,也有个盼头,便是想多点娇夫美妾,多点商铺银子。
游时宴走在路上,却是一点银子也没了。他偷来的钱去坐了马车,一路上买了吃的,等到了这,只剩下最后三两,连给财神买个香火都不够,还见什么神君?
他琢磨了两下,瞥见路边一个肥壮的男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肥男仗着肉多,撞了个小书生。小书生抬头道歉的时候,肥男手一晃,顺手把他荷包偷走了,嘴上还说着没关系。
害,兄弟,就是你了!
游时宴顿时涌起一股“咱们俩半斤八两我太懂你了”的惺惺相惜感,他将手底最后一点银子高高抛起,走到一个摊子前,高声道:“你这簪子多少钱?”
他指的这个簪子极其廉价俗气,玛瑙都是伪造后涂上的红漆。摊主愣了一会儿,满脸堆笑道:“一……两吊铜钱就是了。不算贵,您看看?怎么样?”
我看你是要逼人上吊吧?游时宴豪爽地挥了挥手,“包起来!”
摊主没想到碰上这样的冤大头了,嘴都合不拢了,“哎呀,小公子,你看看旁边这个穗子,也是不错啊。”
“也包起来!”
游时宴在小摊上大展奢靡做派,顷刻间花光了所有的钱,他拿走摊主包好的东西,吊儿郎当地走在街上。
他刚走了几步,肩上被人一撞。
嘿,上钩了。游时宴起头,假装道歉道:“对不起啊,哥们,不是故意的。”
肥男将脸上横肉一摆,抖着壮硕的身体,“你小子,走路不看道啊!”
他一边说一边伸向游时宴的腰间,摸到荷包后顺便往游时宴的屁股旁摸了一下,砸吧了下嘴。
“还挺嫩……喂,下次小心点,听见没,不是谁都是我这么好说话的。”
翘是吧?!游时宴被恶心了一把,眉眼弯弯,笑道:“哎呦,大哥,不知道你好这口,我领你去个地吧?”
肥男将眼睛往下一瞥,见到游时宴那张脸,魂马上飘走了,“咳,这,行吧。去哪儿?”
游时宴往后街巷子走了两步,“往里呢,大哥,里边有专门伺候的。”
肥男嘴唇一动,“点你行不?”
“行啊!”游时宴笑眯眯地伸出手,一把按向他的肩膀。
肥男四肢僵住,眼睛瞪大。游时宴一脚踹向角落,狠狠揍上去道:“我草你瞎吧?畜牲东西,摸你祖宗我是要上贡吗?!老子今天就教你做事!”
肥男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眼里逐渐闪烁起兴奋的光芒。他出了两口热气,眼睛瞥到游时宴白皙的颈间,一滴滴汗珠顺着滴落到精致的锁骨内,忍不住起了反应。
……挖槽!
游时宴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狗东西,我今天不仅要抢你的,你给我等着吧!”
他将最后一张改面符纸烧掉,拍了拍衣服站起来,不忘瞪道:“行,你爱看是吧!”
半晌后,热闹的街上突然多出了一辆小车。
推小车的男子生得极其壮硕,一边推一边喊道:“诸位姑娘啊,都来看看,卖郎室了!”
他小车上推的郎君生得唇红齿白,骨节纤细而修长,单看相貌,已经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偏偏眉宇间自带一股风流韵味,未曾睁眼时,已经引了一堆人围观。
那当然好看了,因为这是我的脸!游时宴撇撇嘴,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抬价。
先凑上的姑娘轻咳一声,扇面轻晃,却问道:“这人从哪里来?可有过主家?你是他什么人,怎便就卖了?”
游时宴眉毛一挑,“我就是他主家。此人原本就是我下属,勾搭我发妻,又骗外头人合伙要吞我钱庄,你说,我卖了他,过不过分?”
“买得好啊,”后面一个壮汉推开人,抹了抹汗,“我出一百——不,两百两!”
草,怎么又是男的?都怪财神是双性,这宁州也有点太不在乎性别了。游时宴叉起手道:“你……算了,有没有比这更高的,没有的话,这人就归他了。”
旁边姑娘犹豫一会儿,出价道:“二百七十两!”
“二百七一次,”游时宴喊道,“二百七两次,哼,二百八三次!”
后面男人着急道:“不是,你怎么念着念着还给自己抬价啊?”
因为我不要脸。游时宴瞪了他一眼,“涨涨怎么了?你就说值不值这个价吧。”
男子涨红了脸,“这是宁州,我们做买卖讲道理。你们看看,这还买什么?”
人群窃窃私语起来,游时宴也没想到宁州人这么讲究生意条律,正要开口,最开始凑上来的女子突然笑了。
“诸君莫吵了,”她将扇面往下,美目波光潋滟,“我翻一倍,再凑个整数,六百两,我抬他做正夫,也算是给他找个好出路,如何?”
大气。游时宴商量道:“八百行不行?”
这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真喜欢这张脸,还是为了别的,痛快道:“我便给你凑个吉利数,八百八十八,祝你我二人财源广进。”
她将荷包拿出准备结账,站在边上的一个少年伸出手,一把拉住她,红着脸道:“你,丢不丢人,竟然真的要付钱?在路边找这种低三下四的贱货买,你回去怎么交代!”
这人干嘛?这符纸都快到时间了。游时宴催促道:“你管他是不是路边的,谈好的买卖哪有反悔的道理?再说了,我看人家姑娘愿意,你一个男子,指点个什么劲儿?”
少年越听越气,指着他道:“好,那我问你!这人的籍贯怎么转?你说他是你下属便是了,谁知道你是不是从路边骗的人?还有你,你跟我回去,我有事跟你说。”
付钱的姑娘似乎对他这副模样颇有兴致,刻意道:“与你何干?来人啊,给我将人抬走,我要八抬大轿娶回去。”
她将银票扔给游时宴,游时宴马上接住。他将小车一推,趁乱对少年道:“你年纪小,喜欢人别太要脸。你就直接说呗,嫁进去还能当个正的呢!”
少年被戳中心思,咬牙道:“你闭嘴,快把这贱货扔出去,不许在这里——”
他话没说完,游时宴飞快钻进人流中,少年指着他吩咐道:“抓住他,让他把人给我带回去!”
他话音刚落,身后小车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原本潇洒俊秀的男人陡然壮实了一倍,直接压塌了小车,还发出几声酣眠的呼噜声,十分粗俗。
而灯火交界处,锦绣灯色铺满红尘。最前面的男子转过身,殷红的发带缠绵在他的发丝间,犹若心上朱砂。而他眼底流动的神情,炎夏之刻,脉脉盎然如春情。
像夜间迎风而跃的一只春燕,行过数九寒冬,送来镜花水月的一场幻梦。
“再抓我,你吃不吃亏呢?”游时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再见了,正室公子!”
他手里拿着一叠银票,藏入人海内。后面挡着扇的女子呼吸一滞,旁边少年抓住她道:“你还看什么?你个冤大头,被人家骗了都不知道,快去报官啊。”
女子甩开他的手,“你做什么?也不动动脑子,非得和人家比吗?”
“你真是,你就死脑筋吧。反正我不管你了,我要走。”
他们只顾着吵架,游时宴在旁边买好了供神君专用的香火,又买了一堆吃的,开开心心到了神庙。
他点燃了香火,跪在蒲团上,跪了三次,念道:“奉我金鸢上仙,助我万事顺遂。信徒游时宴,在此求见。”
宁州供财神,通常都是在自己家里供的。因而四周无人,游时宴这一拜,便见台上神像抬起了眼睫,金塑的眼睛直直盯向他。
游时宴将怀里藏着的麒麟玉递上,认真道:“给你这个,我问你几个问题。”
金鸢上仙看了他一眼,“事不过三,你再卖我假货的话,可得受点罚了吧?”
“这不是假的,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游时宴着急道,“别废话了,我问你,你能不能送我安全进皇室?”
金鸢上仙笑了起来,“小厌君,蛟君大人正找你,我也想问你,怎么惹着他了?”
我把他转世杀了。游时宴越想越不自在,也有点害怕了,“上仙,你不会把我卖了吧?当时是你说我师父还在鬼域的,也是你让我去幽州的,我怎么知道水神在转世?还这么好杀,一下子给杀干净了。”
金鸢上仙对他勾勾手,“你站到蒲团上,本君送你一程。”
游时宴坐在蒲团上,抬起头问道:“你——等等!”
这篇里用了好几次句式错误的倒装,改了好几次……该死的山东血脉觉醒了啊啊啊
这也不算倒装啊我寻思→能看懂吧这应该→改掉吧还是。
祝大家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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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市井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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