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人间端午。
赶在这日的天光乍破前,我带着方皎到了北寒的都城琼华,问他:
“约会吗,潇湘?”
我们交往了都快半年,可除了前几日为他过了一个稀里糊涂算不上生辰的生辰,历练时,连一次正式约会都没有过。
我逐渐习惯了方皎在我身边。
但他一直跟着我,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整过了,我难得想起,带着半愧疚,八分真心地准备带他约会。
“啊——嚏!”
这是被冷到了,他刚张开嘴想回答,结果就措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一边笑着一边给他递手帕,他想瞪着我,又想起自己一团糟的脸,闭上嘴后,又愤愤不平地转身。
真可爱。
我为他披上银狐裘,方皎稍微暖和了些,还说自己不怕冷,真是嘴硬。
我看着他笑,方皎怎么会不知道我在暗自挤兑他,但似乎是想快点略过这个话题,后来,我的小少爷却又点点头,说:
“舒君,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喜欢。”
郑重其事,像是在发誓。
“我想和你约会。”
他说到这句,嘴角弯弯的笑起来,被冻得通红的鼻子耳朵微微又艳丽了些。
不只是期待,还是羞的。
我好喜欢。
他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过节。”
我笑着揪了揪他被冻得通红的耳朵,亲了口恋人后,问他:“想吃粽子吗?”
方皎回答:“想。”
我带着他在琼华城中穿梭。
……
终于到了,我拿出一把钥匙,放在他手中,“开门吧。”
方皎打开了上锁的门。
以后,这是我们的家了。
在琼华城中的。
“一起做粽子。”
当然,他顶多烧烧水,我和他一起后,厨艺突飞猛进,他对于非“龙筋凤髓”的吃食也接受了更多。
把他养糙了。
但方皎接受良好,他并不排斥。
“想吃什么馅?咸口还是甜口?”
我在七月前,就托在这附近的萧情替我买下了一间一进的小屋,这里很小很小,却刚好我和方皎住。
风景很好,恰好能看见不远处的云绮林霞光万丈的日暮,方皎要是偶尔晚归,就可以睡在这里。
今夜可以闲谈棋子,挑落灯花。
等到冬尽春来,我和他可烧灯续昼。
我不是没察觉他有些恐惧我要离开,只是我必须要去,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我只能另作补偿。
也不是没发觉他有点小小的不对劲,但一切都可以等到我回来。
我们有个小小的家呢。
潇湘,他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知后来,会后悔没有立刻说清楚,总以为一起都会按照我的想法发展。
“这就是我们的小家了。”
寝里空间很大,放得下一个陶鼎,寒冷的时候窝着一起涮羊肉火锅。
“怎么不动了?”
我亲了一口呆住的小少爷,他开门后,一直到我问他吃什么馅的粽子,都是呆呆愣愣的,可能是有些惊讶?
他可能没想过,我竟然还买了房子。
大多数时间,我看起来确实不负责任,也不想担负起责任。
但他毕竟是我主动选择的恋人。
还算得上是第一次谈恋爱。
我自然,也会认认真真地为他着想。
我架起院子里的火,煮着水,让他先进屋看看。
扇起火。
他愣在我们的寝室前。
我转过头,他依旧不动,我只得过去,为他准备的惊喜似乎过大了。
都吓到我的乖宝了。
“那把钥匙留给你,偶尔,你画符烦闷无聊了,就可以来这城中看看风景,玩玩,解解闷。”
“待到我从乱□□出来后,或许能赶上明年人间新岁,到时我带你去看看…”
“我知道潇潇你睡不惯棉布,所以托暮雪她们送来了云锦,床铺铺着羊毛,蚕丝枕头这些也准备了一份在乱□□外的小屋。”
“这个储物戒你收着。”
他喜欢裁剪衣服,尤其是为我,储物戒里放着我找了的稀奇材质的料子。
其中有一匹鲛纱做成的龙绡,是我用十瓶上品凝神丹与抱扑杏林那边的医修宋师妹换来的,还有游历时偶然得到的香云纱、孔雀罗和火浣布。
凡间的金钱和炼丹换来的灵石其实都很好得到,但是我更想给他他想要的,而不是直接甩给他一袋上品灵石,说“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他会喜欢,我知道。
我希望,他能开心点。
过完他的生辰后,我偶尔会看见他露出难过的表情,但他不说。
我心疼。
我还准备和他好好说说,我走了之后,他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他需要的东西我都放下了哪里,他可以在哪里找,他却忽然转过身。
难道是嫌弃我太絮絮叨叨了吗?
“舒君。”
方皎轻唤一声。
然后抱住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脖子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似乎他又开心,又难受。
“舒君,你可以不可以不要走?”
方皎那支笔问他。
【你真的舍得她离开吗】
【承认吧,你想她永远留在你身边】
这次,他并没有否认。
看着方皎。
他好像真的很舍不得我啊,我心软软的,被他的怀抱给融化了一块块。
我从前以为,谈恋爱和情/欲上头,没有什么不同,也想过要是和谁交往后,自己会不会背叛对方,或者对方背叛我。
我并没有什么太渴望的。
我甚至没料想过如今陪伴在我身边的竟然是他,而抱扑中我的家人们,会乱成一团分不开的麻线。
在他刚刚成为我的恋人时,我总是还分辨不出差别,于是频频误解他想要亲近我的意思,也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他生气后不哄还不搭理我了。
总是在回神后,亲亲抱抱后,在为他清理过后,一会想着他忽然发现我并不是他喜欢的人后和我分手,一会想着另外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活在如今。
我喜欢他。
他提出的问题并不奇怪,我也很舍不得他,但我还是回答:
“不可以哦。”
我喜欢方皎,但是,我更爱自己。
虽然找到冰水灵髓并非生死离别,也只能算是中等难度,但也是我修炼过程中的一个考验,一个需要为期一年封闭所有感官和意识,单纯靠着运气、肉身的考验。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也有些隐约的不想去。
我也很喜欢他。
喜欢我们潇潇。
但是不行,如同我希望他这一年里好好精进符道,我也不想自己停留。
无论为他还是为我,为谁,我都希望自己永远前进。
一恍神后,披着厚厚狐裘的恋人开始想要哭,他真傻,难道不知道在这里,泪水可能没黏在脸上成冰锥吗?
我噗嗤笑出声,方皎的眼泪施法被打断。
“好了好了,都是二十二岁的大孩子了,潇潇,别哭鼻子了。”
我熟练地拿出手帕替他擦眼泪。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越来越喜欢我的潇湘乖宝了。”
“和我一起包粽子吧。”
我会回家的。
“不会忘记你的,不会骗你,”
“好。”他声音哑哑的,我塞给他一个汤婆子,别着凉了,“好好看着火。”
上次一别,已经半年。
玄机阁主被彩云机选择。
如今,抱扑宗丢了神器,已经成了天底下公开的秘密,只是不知除我手上的神龟炉,许魏洲的凝神台外,另外七件到了哪里去。
而那些神器,又和弥烁开宗以及我,有什么联系。
这一切都像是一团满怀恶意的黑雾,席卷我的天空,它们蛰伏着,总有一天会袭击我。
我虽然不了解那些勾勾缠缠的阴私,但明面上,方皎和我抱怨多次掌门催他快些历练回去,我大约也明白。
不安稳了,或者,说是快要不安稳。
所以,我和他都更应该好好修炼。
方皎给自己选了火腿馅,我选了蛋黄馅,顺手给在玄机山上的朋友们做了虾仁馅和豆沙馅的粽子,换过一次水,小火的锅里又没过一堆尖尖,他乖乖地等在一边。
我起了作弄他的念头。
“潇潇有没有给我准备香囊?”
“我很想知道,潇潇对我的喜欢,有多少。”
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他多喜欢我,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逗他玩。
他肯定没有啊,从小到大,除了我带着,他很少有机会自己动手,就像第一次让他点火,他没用法术后,磕磕绊绊开了火折子,却差些把自己给点燃了。
所以,我故意装出责怪他的样子。
就是为了看他羞恼。
“有,”他却给出了出乎我意料的回答,但随即就磕磕绊绊地脸红说:“就是不太好看。”
居然真的给我做了香囊?
我倒是不在乎好不好看。
“只要是潇潇做的,我都喜欢。”我模仿他那句。
“只要和我在一起,做什么都喜欢”。
我真的喜欢。
他也真的喜欢我,无论一起做什么。
他没有听出来,煞是不好意思地拿出一个绣的歪歪扭扭,不是很漂亮的白色香囊,那里面装着的,是他身上日日夜夜都染着的含香,以及一些不太常见的冷香。
“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潇潇。”
我接过,马上挂在腰间,轻轻啾了他一口。
准备再给他一个小惊喜。
我让幻术化作的灵鹤送去保存在匣内的粽子,萧情和她的师姐吃应该能吃撑。
我满意,不吃饱怎么修仙?
修仙是要断口舌之欲,情爱之欲,亲情之欲,才所谓断情绝爱。
可是,成仙成仙,从人到仙,也从仙到人,最后两者合一。
修士仍然有喜好的口味,并且爱好,也会结道侣,或者恋爱结契,会形成如方皎他们的世家大族,所以,我认为这些说法不值得全信。
仙人、仙人,断私欲,先大爱。
仙人是人,也不是人。
我不是仙人,我只想多多体会。
三年为狼,至今的二十年为人。
我有喜好,有爱好,有恋人,有家人,有友人,我与凡人的区别就在于,上天给了我灵根和天赋修仙。
自然,我可以完全不吃不喝,断绝和“凡人”的一切联系。
可我不信如今修仙界那一套断情绝爱的话,我认为,大家都在相互矛盾,又自圆其说。
只要开了灵智,有了意识,无论是人是魔是妖是鬼是精怪,通通有私心,无非掩盖与放纵自流。
多情多情,世人误我。
世人都以为我们是脚同时踏几只船,靠着欺骗人感情得道,但全都忘记了,多情道第一位飞升的前辈浮艳,根本没有结过道侣,她靠的全然是对“情”的感悟。
只是传下来最多的,还是臆想的她与那些爱而不得的男女的恩恩怨怨,当然也有对她和其余两位好友的冒险故事,三位女子结为姊妹,生死与共。
世人也误无情道,如今流行杀妻杀夫杀子杀全家,但我们抱扑的开宗不这样,记载里,她除了平日安静外,一样有私欲喜好。
不过可惜,弥烁开宗其实也不算是完全的无情道修士,她的道心在陨落不知名秘境前就破碎了,但也只是揣测,抱扑中甚少记载。
倒是许魏洲听见嗤笑几声。
“无情道如今全靠杀人吗?”他躺在我身上,“那还不如堂堂正正拜入修罗、杀戮,偏偏造了孽,还想要给血上绣出一朵朵冠冕堂皇的花,真是可笑。”
其实我倒是蛮认同他的话。
太上忘情道如今更是变成蔑视一切的重灾区,我很不懂,但昂贵的绝情丹在这群人中,很畅销。
慈悲道常有被骗光一切后大喊为什么“我还没有修成”的人。
游历时,曾见小沙弥跟着大和尚,看着那群同样剃了光头给自己打扮成和尚的人在一群男男女女中布施,然后被拿走所有灵石所有钱道心寸步不进的人嚎啕大哭。
我很疑惑,为什么都认为,修道的最终目的,是抛弃作为人的情绪,是成为大能定义中的那个“道”,而非自我是能意识到人的善恶明灭后,还保持自我的平衡?
大能不等于绝对正确和绝对权威。
如修了无情道的开宗至今不知去向,但偶然看见,宗内魂灯仍然有一丝暗淡的光,说她失败吗?
可是偏偏同道最多的都是和她走的一样的路。
说她成功,却生死未卜。
我想到开宗,时常有种莫名的难言感。
真是奇怪。
这点我没和别人说过,只是偶尔同武宗的一位道友常年在信上交流道法意见,她叫武踏浪,是她们开宗武淮收养的后代的后代的不知多少后代了。
反正她是这样和我说的。
“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哦,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该踏青,但我和方皎窝在寝里,两人坐在榻上,看着同一话本。
入夜,外面一片热闹喧嚣。
适才我们喝了些小酒,不是百年醉梦,是琼华城中的玉锦花酿成的清酒。
他说着我听过许多遍的情话,说得上头,我才发现原来他是一杯倒,于是,趁着他酒上头,我凑近。
“所以,那日你并没有喝酒,你是故意的,对吗,方潇湘?”
他没有回答。
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
酒醒后,月挂中空,我和方皎打双陆,赢了他亲我,输了我亲他,谁提的要求,嗯,他。
“方潇湘,你想我亲你哄你就直说,要不要这样?而且,你双陆本来就打得很好。”
“那换个奖励咯。”
“换成……我。”
“你不本来就是我的吗?”
我挑眉问他,也不想再继续打了,拉着他,感受了一番专门为他布置的床上用品柔、不、柔、软。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如此的。
方皎:我那天就是故意的这么啦?
方皎:她就是喜欢我,不像某些男人,啧啧啧,无名无份——(嘚瑟
实则
方皎:她知道了,怎么办……(沮丧难过
舒君以为他只是害羞,她并没有任何怨气,反而喜欢他的小手段(即将断线做任务)
其他男人:再让你小子高兴一段时间(死亡微笑
其他男人:什么时候到我(们
舒君和方皎不会因为其他男人而分手,包括她和其他男人也一样,理由大多都是源于主角和他们无法磨合的错过,有些不是错,是过,而有些是过,不是错。
人会改变,但改变之后就往往发现早就已经来不及。
舒君永不回头,她又不害怕。
她要一直向前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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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皎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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