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虚仪(八)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干嘛要对他说那种话?”

武踏浪问我。

她举着月琴,上下观察。

我们皆站立在荷叶上。

我向下拨了拨水,里面有紫雾气蔓延,是师尊曾经留下的养分。至今未散。

“找到了。”

知松串住了一只丑陋的红鱼。

“就是它在捣乱。”

我只是一个柔弱的丹修,怎么会杀鱼呢?尤其是一只分神期的魔。

“给你吃?”

我举着知松,武踏浪一下吞了下去。

“啧,你真是越来越随意了。”

“yue……”

真是不知道舒君到底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想起来,故意折腾她的了。

武淮沉沉地叹气。

“不好吃,还有,你都不回我了?”

“不是吧许舒君,你刚认识我时,可害怕我了,现在是怎么了?怎么…yue…好难吃的魔……”

她愁眉苦脸。

那条鱼,闻起来味道就不好。

所以,我才不吃啊。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啊。”

她一边干呕一边说:“行吧,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

天辰大乘期,够够的。

被她庇护。

我只是柔弱的丹修,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依靠朋友有什么错。

她左右又捣鼓几下月琴说看看有没有灵魂,我将脚伸进池中,不知师妹在哪里,希望她能等到我去救她。

武踏浪坐在我旁边。

忽然突兀地说了这一句。

“那家伙又要高兴了。”

我明了。

“他高兴咯。”

我拿着剑在水中搅了搅,我和她站在莲叶上的倒影也被弄碎,她的表情更似狎弄的调笑,带着悠远的笃定。

我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但我知道她在说谁,再明显不过了。

莫名其妙。

“为什么?”

为什么又把我和好脾气的弥烁扯在一起了,即使知道,但我还是向她解释。

“虽然不喜欢许魏洲,但也不想看着他为我死,或者是因为我的原因而死。”

“这个理由。”

“很奇怪吗?”

武踏浪扛着刀在荷池反复横跳。

“你明明就是在关心他,真别扭。”

我在众人眼里,难道不是一个四处留情风流倜傥的女人吗?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话说的我很长情?

为什么她会觉得是我在关心他?

我又没有说反话,真心实意如此想。

况且,他一个活了几万年的鬼王,用得着我这样一个平平无奇小小金丹弟子关心?他又不会死。

我很无所谓地问她:

“难道这不是因为我不想负责任的说出来的话吗?他要是活着怎么样就没事,死了的话肯定会怀疑和我有关系啊。”

“毕竟山下的话本如今都写了不如不代名的《某某宗金丹女弟子与万年鬼王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还很畅销,醒来后,我看了,某些倒写得还成。”

就差指名道姓。

若主角不是我和他就更好了。

什么巧取豪夺、什么关禁闭,我根本不可能对他做得出来好吗?

让这些书如此畅销的幕后黑手,我想除了他也没谁了。

“我只想过得平平淡淡,所以才让他别死,更何况一句话的事,为什么这也可以看作是关心呢?”

“他死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以后好好说话,我可对他没意思。”

“可舒君啊,你是不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她将那把月琴递给我,并摇了摇头,里面没有师妹的魂魄,我小心地收好。

“他本来就喜欢你。”

“一句相同的话,在不同人的耳朵里,听进去的意思是不一样的。”

“你对我这样说,我不会误会,因为我知道你只是生气了。”

但你不会真的仍由我自生自灭。

只会一边骂一边替我疗伤。

可暮天寒不同。

他对你情根深种几万年。

你对他不闻不问,他会暗中看着你,确保你这一世不会被谁干扰,可是你已经看见他,无论是你关心他,还是骂他。

她看着许舒君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还不懂,也不明白她本人,对自己和他、浮艳的意义。

因为对舒君放心不下,让她可以压制飞升,让浮艳下凡历练。

她们三个要一起,永远永远。

都是好姊妹。

她不懂吗?还是继续在骗她?

“但他爱你,不论你信不信,他会欣喜若狂,更何况,你终于对他打开了门,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他会为你死的。”

“真的?”

我不信。

接过月琴,心里想着的却是别人,为我而死的顾怀谦,方皎、师尊,以及……涩在心口的那个名字。

李文玉。

大师兄。

我的师兄。

“我不爱他。”

某天当他真的懂我想要什么时,他也能如同别人一般,给我想要的东西吗?

她一下就看懂了许舒君在想什么。

幸灾乐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都有点可怜弥烁的哥哥了。

活该。

活该呀。

就是活该,谁让你做那些事?

她侧过头去笑,又在湖外看见了丝缕状的鬼气,想要触碰,却又无时无刻被诅咒着,不允许接近。

他只能在舒君身旁看着。

唯独这一次,他……

算了,没关系。

只要舒君不知道就好。

真可怜,他的妹妹还是不喜欢他。

就连如此大代价的一次进宗,也换不来她的一点关心,或许,这就是他活该。

谁让他非要在舒君没想清楚的时候强迫舒君看着他,破了舒君的道心。

武淮知道,舒君如今并不只是因为他一人的缘由,更大的原因是她自己。

不适合修无情道的人,在动情后便会更难以瞒过天道。

但她仍旧讨厌这个该死的鬼王。

鬼气森森的。

那次若不是她看着舒君留给她与浮艳的命牌都快不亮了,去骂了他一顿又打了一架,舒君这一次的机会怕是又要被他浪费掉。

情爱有什么好?

男人有什么好的。

只会影响舒君握剑炼丹的速度。

啧。

但舒君只要喜欢,武淮也尊重她。

浮艳就不一定了,她想。

毕竟暮天寒不一样,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对这样一个扫把星态度好到哪里去。

即使舒君没说过她在建抱扑消失的一百年里做了什么,可后来她便直接和许魏洲关系急转直下,武踏浪多少知道。

“真死了也是他活该。”

“好事不做,坏事做了个遍。”

“晦气。”

“早死早超生…哦,他是鬼,不会再有来生了,哈哈!”

武踏浪笑开怀,许舒君却捂住了她的嘴,她此刻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神色肃廖。

鬼气没有因为她说的话而退缩,但许舒君动了后,开始凑得更快,它们先要靠近她。

“嘘。”

果然情爱才是这世间最难偿还的债。

钱好还。

恩情也难还。

任何东西只要沾染上情一字,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还是别诅咒他死了,毕竟他真的救过我命。”

“救命之恩,不是吗?”

武踏浪闷闷不乐。

算了算了,她就是应该和浮艳一样,少说话,多做事。

可是武踏浪憋不住。

“哼。”

不说话但是展示态度。

她就是瞧不上暮天寒。

我略过心中那股奇怪上头的劲,不应该,也不该如此和她说,毕竟曾经我也想过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但不会。

许魏洲,暮天寒,鬼王。

他死了我也不会好。

毕竟,无关啊。

应该是无关的。

明明是无关之人,却一次次闯入我的人生,强行与我的修行扯上因果。

我要清欠他的债。

“好了,我要去找大师兄了,你陪我一起吗?顺带去看看阵法。”

我递给她在水池下掏到的新鲜菱角,她一只我一只,“毕竟我离不开你。”

“别撒娇,看起来就满肚子坏水啊。”

我对她眨眨眼睛。

柔弱丹修。

离不开大乘期修士的陪伴。

这句话没问题,果然是她想太多!

武踏浪提起大刀,涉入水池中,像是有什么大病,将菱角吃干净了。

她说:“靠他们太慢了,都是些小辈,没实力,你直接跟着我去武宗住个八百千年,保管出来什么都没有了。”

“我可有钱了。”

“最好的聚灵阵给你准备着的,够你修炼三千年的极品灵石也准备着的,什么种类的药草堆满了九百九十九个储物袋,阿琮的精魄也都在我手里藏着。”

“姐保你。”

你没和我说过你这么有实力啊。

我望着她,她对我眨眨眼。

“考虑考虑吗?”

还是算了吧。

我对她尴尬一笑,富贵迷人眼,可逐玉峰是我的家,抱扑宗是我的家。

金玉诚可贵,家人价更高。

况且,修仙若是如此,那与游戏也没什么区别的,要说区别,或许是破解版?

真是奇怪的想法。

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像一场被人操控的游戏?

我猛地摇头,她误以为我在生气地拒绝她。

“你还真的是一如既往死脑筋。”

“哎,开玩笑,走吧。”

我真当武踏浪是在开玩笑。

“师祖。”

我对微生怜行了个礼,武踏浪在我身后,师祖还没有说什么,她就先阴阳怪气地说:“有些人脸还真是大啊。”

师祖脸很大吗?

不是刚刚好吗?

“天辰姐……”

武踏浪不爽地走到了另一边去修复法阵了,师祖在原地呆了一会,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他在看我,或者说是弥烁?

“抱歉。”

似乎并不是对我说的。

我真的那么像她吗?暗自诽谤。

“阿怜……错了,师尊能不能原谅我?”错什么我很好奇。

但我还是不敢看他的脸,生怕如同从前一般忽然爱上。

师祖依旧是我最喜欢的那一类型。

他又待了好久,慢慢终于走开了,原地那股冰霜也消失。

“天辰姐?”

联想到她之前说的“小辈”?

我注意到另一个重点。

武踏浪你到底多少岁?说他是小辈,为什么他还叫你姐?而且师祖你到底多少岁?怎么叫上姐了?

哎,可是武踏浪喊我姐姐,虽然只有一次,那我某种程度……好大不敬。

大乘修士的岁数其实可以推测出来。

我心中生出一股八卦的冲动。

好想知道,好想知道。

想知道他们具体多少岁。

好想知道弥烁多少岁。

“师兄,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去,悄悄地,偷听师祖在和天辰开宗说什么,然后告诉我,他多少岁,开宗多少岁,弥烁多少岁。”

“你告诉我,我便忘记,你说过什么,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也不会再扇你的脸,打你巴掌。

我会将你看作家人。

而不是一个品性…恶劣的,男人。

我笑着看向他,师兄今日穿着他最爱的那一身白衣,头戴玉冠,仍旧端方。

他笑着,身旁不远不近地跟着其他弟子,我以前会很不高兴,因为我喜欢他。

我心悦他,所以我讨厌别人在他身边,我会装作一会身体不舒服,一会装作要这要那。

总会要和他单独相处。

但恢复记忆后,完全少得可怜。

笨的也如此拙劣。

所以他从前不喜欢我。

因为太明显了,李文玉害怕。

一方面,我的确,很好奇天辰她和师祖有什么关系,这点连宗门藏书阁最深处的玉简都没有记载,许是刻意隐藏。

若是他真的出生在弥烁开宗没有陨落之前,那我或许能从师祖口中知道一点,我想知道的事情。

另一方面,我不想和师兄疏远。

他以前说家人是世界上最牢固的关系,说情愿一辈子同我做家人。

我如今也这般认为。

家人啊。

我知道他爱面子。

一直如此。

“你说好不好?好就答应我。”

他去听不听没关系,但我不想和他站在一起,他们一走,原地就只剩下李文玉和我,以及一两三四个刚才就装死不说话,竖着耳朵的弟子。

“我们可是家人啊。”

“对吧,师兄?”

这话,他也曾亲自对我说过。

只是是在我十八岁,被缠得彻底无法,第一次情绪爆发,对我吼出来的。

我并不是想报复他。

我只是不想失去师兄这个家人。

我想他会答应的,毕竟这就是他想要的,他从来都是这般在意面子。

想必不会愿意在别人的面前,捅破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李文玉笑着,我以为事情稳了。

他却张开嘴,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好。”

“师妹,师兄不想只做你的家人。”

“哦。”

那便是谈不拢了。

可师兄,你为什么不乐意?

脸为什么那么黑?

多涂点珍珠粉?

——不解风情的某舒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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