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诛邪盟(4)

巷子里昏暗,但足以让阮不奇看清里头的情况。

单人走过都嫌狭窄的暗巷,是左右两个院子互不相让而留出的窄小通道。两个高大男人挤在一块儿,几乎面贴面,根本无法转身。

阮不奇“咦”了一声,把灯举得更高。

李舒躲在栾秋面前,栾秋背对巷口。他猜测俩人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双在巷子里暗通款曲的野鸳鸯。

能跟板板正正的栾秋做一双野鸳鸯,是李舒想都不敢想的发展。他在紧张之余竟然又有雀跃,凑近栾秋:“你……”

一句话未讲完,栾秋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嘴巴。

李舒:“……”

他双唇扁成鸭子状,挣扎起来。他动得厉害,栾秋不得不用持剑的左手定住李舒,那把剑的剑鞘正好抵在李舒背上,李舒难以从栾秋怀中脱身。

在面馆里一番谈话,不欢而散,李舒心头还留着强烈不悦,怎么看栾秋都不顺眼。他不喜欢和栾秋这样靠近,右手成爪,在栾秋腰上狠狠一挠。

栾秋眉头皱起。李舒内力正逐渐恢复,这一爪竟然挠破了栾秋的衣裳,在皮肤上留下清晰的痛感。

栾秋正要警告他安定些,两人理当合作,共同度过这一次危机,眼角忽然一亮,有人提着灯笼跃上了旁边的围墙。

灯光照亮了栾秋的脸,李舒悚然一惊,不敢再动。光线炙烤着他的后脑勺,他微微低头,把脸埋进栾秋胸前。

阮不奇蹲在墙头,灯笼在她手里晃荡。栾秋与她对上目光,她一愣,猛拍额头:“你是那个……浩意山庄那个……”

她已经想不起栾秋的名字了。正要跳下来和栾秋叙旧,却见栾秋食中二指抵在唇边,轻轻摆动。阮不奇看见他怀中的人,恍然大悟般:“噢!”

明夜堂帮众在巷口探头,又是着急,又是尴尬:“阴狩,走了!”

阮不奇把灯笼搁在墙头:“巷子太黑,不方便,这个给你。”说完起身跳走。她轻盈地落在巷口,兴高采烈地跟门人聊天:“两个男人在亲嘴哩!”

门人忙拉着她走了。

栾秋放开李舒,李舒的手指仍勾着栾秋衣裳,毫不留情扯下一片布料。

被他抓伤的地方很疼,栾秋一没想到这人这么凶狠,二没想到他手上功夫这么毒辣,像野兽的利爪:“抓人倒狠。”

李舒却不应。栾秋以为他仍在生气,解释道:“我见她过来,才打算帮你掩饰。她认得我是浩意山庄的人,明夜堂阴狩虽然行事古怪,但还不至于不顾江湖人情面强行抢人,但你无门无派,若是……”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字都在为自己解释。方才的行为是正常的、必须的,是他栾秋情急之下唯一想到的好法子,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墙头灯笼很亮,把栾秋面庞照得一清二楚。李舒看着栾秋通红的耳朵,方才那点子怨气已经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李舒心里满是乱蹦乱跳的奇怪念头,他在这个乏味、刻板又令人不悦的男人身上,找到了一种全新的乐趣。

他抓住栾秋衣襟,几乎与他鼻子相碰。栾秋下意识一退,这回是李舒紧抓住他的腰,指尖压在被自己挠出的伤痕里,痛感成了威胁猎物的陷阱。

“羞什么?我李舒什么没见过,不过是搂搂抱抱,再正常不过。或者就像阮不奇所说,你我不如亲……”

太近了。近得他又看见栾秋亮星般的眼睛。灯笼火光在他瞳孔里化作一团游移的燃烧的影子,李舒伸指去碰栾秋的嘴唇。还未碰上,栾秋已经猛地将他推开。

动作凶猛,李舒靠在墙上做作地痛吟,不料栾秋头也不回,转身大步走了。李舒痛完了便扶着墙大笑,眼看栾秋消失在巷口,他才把手掌移动到苦炼门的寻人标示上,暗运内力。

墙皮剥落,标示消失了。

等回到浩意山庄,又要应付曲洱和曲渺渺的一番抱怨。

兄妹俩先是埋怨栾秋擅自离开,导致上门的江湖帮派诸多不满,把浩意山庄从白天骂到日落;又说山庄外新堆积许多礼物,吃的用的,各帮各派的特产,山鸡野鸭,浩意山庄里外一片乱纷纷,全等着栾秋回来主持。

等看见栾秋衣上破损,两人大吃一惊。

曲洱立刻说:“这衣服可不便宜。”

曲渺渺担忧:“二师兄是遇到苦炼门恶徒了么?”

李舒骑在马上,嗯嗯点头。

栾秋看都不看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院。李舒远远看着他仍未消退的红耳朵,趴在老马身上笑得直不起腰。

要是平时,栾秋做了不符合他身份和师父师娘期待的事情,总会彻夜无眠,一遍遍苦苦反省。

他今夜也失眠,是整夜都被李舒的事情烦扰。李舒骑马,李舒唠叨,李舒用自制的小铲子挖土翻地,李舒惦记他那有缘无分的小兄弟。李舒逆着灯笼的光靠近他,“羞什么”,笑得像个满腹坏水的混蛋。

他确实满腹坏水。栾秋坐卧不安,只能埋怨曲洱和曲渺渺捡回了一个大麻烦。

只要等李舒伤好离开,一切就会恢复如常。栾秋如此坚信着。

第二日一早,又有江湖帮派的人上门拜访。李舒和曲氏兄妹正在喝粥,来人看了一眼桌上的咸菜稀粥与唯一的蛋:“没有别的了?”

李舒擦擦嘴巴:“这些就挺好。”

客人:“简直瞎说!你们都是练武之人,吃这些东西,怎么把体魄练好?功夫怎么进步!荒唐!荒唐!!!”

李舒这才正眼看那人。三四十岁年纪,方脸庞上有几道疤痕,像熊一样高大壮实,坐得近了,能闻到他和几个随从身上的鱼腥味儿。

“七霞码头把头,韦问星。”汉子把手一拱,“你就是浩意山庄栾秋?”

李舒笑得眼睛眯作一条缝:“正是,正是。”

“你这人不好!”韦问星大声道,指着刚进门的卓不烦和曲渺渺,“山庄里还有孩子,光吃这些,会坏了身体!”

栾秋不想跟李舒碰面,一早就在后院里浇菜喂鸡。等他来到山庄前头见到韦问星,院子里正弥漫着一股难以忽略的腥味。

一问之下才知,韦问星把李舒当做栾秋,和他大聊特聊。李舒又发挥他的本事,三言两语把韦问星聊得两眼泪水涟涟,抹了眼泪,大手一挥。不到一个时辰,韦问星的几个随从便从七霞码头的鱼市里运来七八筐鲜鱼、河蟹、大虾,说要给浩意山庄的人补补身子。

“……李舒呢?”栾秋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鱼,开始新一天的发愁,“这些东西是他骗来的,让他处理!”

但李舒已经骑着老马离开了山庄,说是去什么地方挖扇子。兄妹俩和卓不烦顾着这些鱼,没来得及拦住他。

“二师兄,你去帮他挖么?”曲渺渺问。

少女眼神忐忑,说完又牵牵栾秋衣角:“他好可怜,你不要骂他了。他吃得也不多,你别生气,要不我以后少吃点儿,匀给他。”

栾秋闭了闭眼睛,忍着怒气。他不知道李舒是怎么跟曲渺渺歪曲事实的,但如今人不在眼前,生气也无济于事。他转身跟韦问星问好,韦问星这才知道自己被李舒欺骗。

他脾气倒好,哈哈一笑:“那小兄弟性格不羁,倒是和我七霞码头的人很合得来!”

江州城不远处有一条重要的大河,名唤沈水,是大瑀最大的河流列星江的支流,从北向南,贯穿大片土地。七霞码头是江州城的沈水出入口,客船、货船,都要经过七霞码头才可上下流通。

七霞码头并非江湖帮派,而是船工、水工组成的民间集社,以把头为首,下面有各色各样的小派别,按地域、分工甚至男女来区分,相当芜杂混乱。连栾秋也说不清楚他们属于哪一边。

栾秋印象中,浩意山庄和七霞码头向来没有来往,但如今人人都想赖着浩意山庄分一分诛邪盟的羹,这样的人上门求见,也是正常。他请韦问星到正厅落座喝茶,韦问星却摆摆手。

“不用!我来找你,是想告诉浩意山庄一件事,什么喝茶寒暄,一概不需要。”韦问星说,“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甚至你师父曲天阳我也从未见过。但我少年时跟着你师娘的父亲学过学问,听过浩意山庄的名号。七霞码头江湖客来往颇多,我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想跟你求证。”

他名字斯文,举止却粗鲁豪放,但说的话不带市井气,栾秋心生好奇:“韦把头请说。”

“浩意山庄是不是打算重组诛邪盟?”韦问星开门见山。

“不打算。”栾秋坦然回答。

韦问星点点头:“那我得告诉你,明夜堂的阴狩阮不奇到四郎镇来了。浩意山庄不肯牵头重组诛邪盟的事儿已经在江湖上传开,明夜堂担下了这个责任。”

栾秋:“……什么意思?”

“你不做,明夜堂就代替你做。”韦问星说,“诛邪盟将由明夜堂来重组。”

从四郎镇有大路通向七霞码头,路上人马来往,很是热闹。李舒骑马来到七霞码头附近,把老马系在树下,拄着拐棍往旁边的矮山走去。

矮山并不陡峭,在山腰有一方平坦地面,名唤“寻仙台”,几座辨认不出的神像倒在角落。寻仙台上曾有个十分有名的西施茶摊,最盛时名声远传百里,许多人千里迢迢就为了到沈水寻仙台这儿,见一见西施玉貌;可惜随着西施色衰,文人墨客兴趣渐消,最后门可罗雀,关门大吉。

但又有传闻,那西施嫁给了七霞码头的把头,七霞码头才有了响当当的夫妻档。李舒不知道这些事儿,他停在寻仙台眺望远山远水,歇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

过了寻仙台再走一盏茶功夫,是一座塌了半边的破庙。庙里的神像造型古怪奇特,并非常见的神佛。这地方和寻仙台一样,是某个民间教派留下的遗迹。李舒走到这里已是气喘吁吁,拄着拐棍的手都在发抖。

他吹了声口哨,像鸟儿鸣叫。

周围静了片刻,随即有风声、衣袂翻飞之声。两条人影不知从何处窜出,白衣裳黑外套,连影子都染上了山林的浓绿。

“门主。”两人在李舒面前单膝跪下,深深垂首。

见到这两人,李舒才真正放松。他坐在树桩上摆摆手:“不要跪了,看得人心烦。都坐下说话吧。”

两人得令,坐在李舒对侧,等待他的问话。这两人衣着打扮与寻常大瑀江湖人无异,一个是头皮光溜的青年,但并不像僧侣,因眼角抹了一点儿胭脂,那双丹凤眼似是时刻带着情意,绝不清心寡欲;一个是眉眼利落的女子,像男子般束发,面孔有几分异域风情。

李舒先问那女子:“商歌,我被明夜堂章漠打伤的事情,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商歌回答:“隔日便知道了。我们在江州城找了一夜都没有寻到你,又见明夜堂行动古怪,探听之后才知道你出了事。”

李舒把之后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沉吟片刻,扭头对光头青年说:“白欢喜,帮我找一个人。”

白欢喜:“门主请说。”

“松挞长老的儿子,乐契。他逃到了大瑀,被大瑀江湖人擒拿,说了些败坏我名声的话。”

白欢喜和商歌对视一眼:“门主……在乎自己在大瑀的名声?”

李舒:“以后直接叫我汉名,不要称门主,也不要称英则。”

他不回答白欢喜的提问,白欢喜便略过不问:“你挖了他的眼睛,他说的可是这件事?”

“是乐契先挖了星长老的眼睛,他自作自受。”商歌冷冷接话,“门主……李舒下手还是太轻了,要是我,一定取他性命。”

李舒不听他俩唠叨,直接说:“方才七霞码头的韦问星到浩意山庄去,我跟他聊了一会儿,问出明夜堂曾带一个瞎子走沈水到江州城来。那瞎子应该就是乐契。找出他的位置,这一次我不挖眼睛,我要挖他的心。”

(这个小剧场给看过《狼镝》的读者朋友)

阮不奇:我昨儿晚上看到两个男人在巷子里亲嘴。

岳莲楼:哪里哪里?我也想看!

当夜,又被章漠惩罚,在院子里跪了一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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