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游戏,画风逐渐变了。林持深依然话不多,但他的每一个行动都开始带有明确的目的性。
他会提前在关键位置做好视野,会计算好技能连招的伤害能否秒杀敌人,会在团战时站在一个既能保护方越阳又不容易被集火的位置。他就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快速学习着游戏的规则,并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和运用。
方越阳打得越来越顺手。他发现自己不需要再分心照顾这个“累赘”,反而可以更放心地冲锋陷阵,因为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得到支援。
林持深那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辅助,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几次精妙的配合下来,他们竟然连续赢了好几局。
“可以啊,林持深!”方越阳忍不住夸了一句,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他用力拍了一下林持深的肩膀,“你这学的也太快了吧?!刚才那个控制, timing 绝了!”
林持深被他拍得身体一晃,眉头微蹙,但没有躲开,也没有回应。他只是轻轻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继续盯着屏幕,仿佛刚才的配合只是完成了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理所应当。
方越阳看着林持深专注的侧脸,屏幕的光映在他厚厚的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却也让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一种和曾经一样的感觉在方越阳心中。
他发现,和林持深一起打游戏,比和那些咋咋呼呼的哥们儿一起更有趣,更……畅快淋漓。
“再来一局!”方越阳兴致勃勃地点击了开始匹配。
时间在键盘鼠标的敲击声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逐渐转为深蓝,又透出熹微的晨光。
网吧里通宵的人大多已经东倒西歪,鼾声四起。空气更加污浊不堪。
林持深的脸色已经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晕开的墨。
高强度地用脑和保持固定姿势,让他的右腿僵硬酸痛,左半边身体也疲惫不堪。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注意力开始难以集中。
但他依然沉默地坐在那里,机械地操作着,仿佛在执行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方越阳却依旧精神亢奋。连胜的快感和与林持深之间那种莫名默契的配合,让他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他完全忘记了时间,也忽略了林持深越来越差的脸色。
“最后一把!打完了就走!”方越阳信誓旦旦地说,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说“最后一把”了。
这一局,对手异常强大。双方陷入了苦战。在一次关键的高地争夺战中,方越阳判断失误,深入敌阵,瞬间被集火。他惊慌地大喊:“治疗!控一下!林持深!”
然而,林持深的反应慢了一拍。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似乎迟疑了一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秒,方越阳的角色惨叫一声,屏幕变成了灰色。
“操!”方越阳猛地摔了鼠标,怒火瞬间冲垮了刚才所有的好心情。他扭过头,对着林持深怒吼:“你他妈刚才在干什么?!发呆吗?!那么明显的机会你看不见?!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持深缓缓转过头,看向暴怒的方越阳。他的眼神空洞而疲惫,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沙哑:“我累了。”
“累?这才几点?!”方越阳根本不接受这个理由,他认为这是林持深消极抵抗的借口,“我看你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赢了这么多局,飘了是吧?觉得可以不用听我的了?!”
他越说越气,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好不容易觉得今晚有点意思,觉得和林持深之间有了点不一样的“联系”,却被这最后一下彻底打碎。他猛地站起身,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林持深,眼神凶狠:“继续!不打到赢不准走!”
林持深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方越阳,看着对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那曾经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眉眼。一种极度的荒谬感和疲惫感淹没了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由于久坐和疲惫,他起身时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电脑桌才站稳。这个细微的、透露着虚弱的本能动作,却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方越阳心中某种阴暗的冲动。
就在林持深试图绕过他离开时,方越阳猛地伸出手,不是推搡,而是用力一扯——将林持深脸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拽了下来!
世界瞬间在林持深眼前变得一片模糊。近视的他,失去了眼镜,就像失去了大半的视力。光线、色彩、人影都融化成一片混沌的光斑。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脚步踉跄,差点摔倒。一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恐慌感攫住了他。
“还给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向方越阳伸出手。
方越阳把玩着手里那副廉价的、用透明胶带缠着镜腿的眼镜,看着林持深失去眼镜后那双显得有些茫然和无措的眼睛,以及因为突然失去清晰视野而微微眯起的、带着脆弱感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感。
“看吧,林持深,没了这层伪装,你也不过如此。”
“求我啊。”方越阳把眼镜举高,脸上带着恶劣的笑,“像以前那样,求我一句,我就还给你。”
林持深的手僵在半空中。模糊的视线里,方越阳的脸扭曲而模糊,只剩下那令人厌恶的笑容清晰可见。
屈辱、愤怒、疲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伤心,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周围有几个被动静吸引过来的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方越阳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他晃着眼镜,慢条斯理地说:“怎么?大学霸连句软话都不会说?还是觉得求我丢人了?”
就在这时,林持深突然动了。他没有去抢眼镜,而是凭借模糊的视野和记忆,猛地向前一步,膝盖狠狠地顶向方越阳的小腹!
这一下又快又狠,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反击和长期压抑的爆发!
方越阳根本没料到一向隐忍的林持深会突然动手,猝不及防下,痛哼一声,弯下了腰,眼镜也脱手掉在了地上。
林持深看也不看地上的眼镜,趁着方越阳吃痛的间隙,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网吧门口模糊的光亮处跑去。他撞翻了一把椅子,引来几声咒骂,但他顾不上了,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方越阳缓过劲来,看着林持深逃离的背影,又惊又怒。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眼镜,一条镜腿已经摔裂了。
他盯着那裂缝,胸口剧烈起伏,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翻涌着——有被打的恼怒,有事情失控的烦躁,但似乎……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看到林持深终于不再冷漠麻木而是有了激烈反应的……异样感觉?
“林持深!你他妈给我站住!”他低吼着,追了出去。
外面,天已蒙蒙亮。清冷的晨风吹散了网吧里的污浊之气,却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意。林持深视力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大致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棚户区的方向跑去。
右膝的疼痛因为剧烈的跑动而加剧,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方越阳很快追了上来,一把抓住林持深的手臂。“你他妈敢打我?!”
林持深喘着粗气,奋力挣扎,两人在空旷的街道上扭打起来。或者说,是林持深在单方面地挣扎和反抗。
他本来体力就不占优,加上视力模糊和腿伤,很快就被方越阳死死地按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放开我!”林持深的声音因为挣扎和缺氧而嘶哑。
方越阳喘着粗气,近距离地瞪着林持深。失去眼镜后,那双眼睛少了平日的冰冷和疏离,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泛红,带着水光,反而透出一种惊人的鲜活感和……脆弱感。
方越阳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喜欢看到林持深这副样子?喜欢看到他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什么都无所谓的冷漠面具?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烦躁。他低下头,恶狠狠地威胁道:“林持深,你完了!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林持深突然停止了挣扎。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在方越阳脸上,用一种极其疲惫、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语气,轻声问:“方越阳……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方越阳头上。他愣住了。“我想怎么样?”
他也不知道。他只是一看到林持深那副样子就生气,就想招惹他,就想把他那层冷漠的壳敲碎。他想回到过去吗?可过去已经回不去了。他恨林持深吗?好像也不全是。
看着他茫然又狼狈的样子,方越阳抓着林持深衣领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又带着焦急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哥!”
林持深和方越阳同时转头,看到林宁穿着单薄的校服,背着书包,正站在不远处的巷口,小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担忧。她显然是早起上学,不放心哥哥一夜未归,出来寻找的。
看到妹妹,林持深浑身一颤,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瞬间失神的方越阳,踉跄着朝着林宁跑去。
方越阳站在原地,看着林持深跑到妹妹身边,看着林宁赶紧扶住哥哥,看着林持深下意识地将妹妹护在身后,用一种戒备到极点的眼神回望他……他手里还攥着那副摔裂的眼镜。
晨光熹微中,那对兄妹相互扶持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小巷深处。
方越阳独自站在空旷的街道上,清晨的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副破旧的眼镜,镜片上还沾着灰尘和刚才挣扎时留下的指印。
一种空落落的、混杂着懊恼、烦躁和某种奇异失落感的情绪,缓缓地涌了上来。
而且,他发现自己并不像预期中那样感到痛快。反而……有点不是滋味。
他烦躁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将眼镜胡乱塞进夹克口袋,转身朝着与林持深相反的方向走去。口袋里的眼镜硌着他的腿,像一道无言的提醒,提醒着他这个混乱而失控的夜晚,以及那个让他心情复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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