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丑事

冬雪消融,春回大地,春花渐次苏醒,杨柳也抽出嫩绿的新芽,正值一年中初春的好时节。

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尽管外头还残留着冬日的冽寒,荔水村的农人们还是一大早就扛着锄头镰刀上地了,乐滋滋地渴盼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清晨阳光明媚,两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妇人领着娃娃出来晒暖,两个孩子见村东头的田庄建的漂亮,挣脱了娘亲的手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两个妇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跟过去时都不约而同地提高了嗓门。

“说起来咱可是老久都没见过那位侯府千金露面了,这也打春了,猫儿狗儿都出来发情撒欢,那娇小姐怎还能在屋里待得住啊。”

“是啊,都说这大户人家最是光明磊落,可不曾想也会出这等子下等货色,当时的景儿咱是没看到,可听她家管事的妈妈说啊,这小姐连脸都不要了,在地上撒泼打滚要男人娶她,可把她那个侯爷爹给气的哟!”

“快将你家虎子叫回来,别平白无故地沾了腥臊气!听说这四姑娘是小妇养的,那做妾的就是做妾的,怎么会将自个的女儿教出个好名堂。你想想这清白人家的姑娘哪个愿意去给别人做小,一般都是那青楼里骚浪放荡的窑儿姐...难怪这姑娘一脸狐媚子相,出身侯府却像是卖笑的!”

“可不,前两天寒冬腊月的,我就看着那小妮子穿着个紫绫子薄衣裳,颈子窝的肉就在那白花花地露出,别提有多臊人了,她就那样捏着嗓子给村长的二儿子说话,还抛媚眼,村长家的那小子眼睛都看直了。呸!真是不要脸!”

这眼前的田庄是定远侯府宁家的产业,是当初太太赵氏陪嫁时候带过来的。只是两年前,这庄子里却住进了定远侯府里的四姑娘,听闻这四姑娘是做了丑事,与人私通才被赶来乡下庄子里的。

村里的妇人本就乐子少,喜说闲话的又不在少数,听闻了这丑事就像是耗子闻见腥,隔三差五就要来说上一通,每回都能想出些新花样来欺辱这侯府小姐。

两个妇人说的正起劲,门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又黑又瘦的丫鬟,手里还拿着把熬药用的破蒲扇,指着两个农妇怒道:“你们小点声!我家姑娘病了在休息,你们要说到别处说去!”

“哟,原来是这千金小姐生病了,”一个妇人立马发出一声嗤笑,“我就说,大冬天的露出那白花花的肉,见个男人就想往上贴,病了也是活该!”

“就是就是,听说村长家的二儿子回去就被村长媳妇骂了一通,说的给谁稀罕你家姑娘似的,这等子破烂货,谁粘上都觉得丢脸!”

丫鬟绿翘气的面红耳赤,但奈何她嘴笨说不过两个妇人,只能急的干跳脚。

外面吵得厉害,宁清容终于在这喧哗中睁开了眼,眼前却昏昏沉沉的什么也瞧不清楚,她吃力地抬了抬酸痛的手臂,抚在了自己有些发昏的额头上。

她穿来这具身子已经有两天了,虽然有了意识,但身子太虚了怎么也醒不过来,就如同在黑暗里被人攥住了手脚,无论怎么扑腾都挣扎不开。

她也想着这只是一场浑浑噩噩的噩梦,等再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回到了自己家里,可这场噩梦怎么也做不到头,如今她真的在另一具身体里了。

这本叫《有容》的小说她恰好看过,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这本书中的炮灰女配,名字倒和自己一样,也叫宁清容,是定远侯府的庶出四小姐。

侯府里的姑娘不少,但就数这个四姑娘生的最好,身段妖娆,肤若凝脂,眉眼妩媚,端的是一副红颜祸水的样貌。

也正是这副相貌在原主心里埋下了祸根,原主虽生得好看却处处矮府里的其他姑娘一头,虽然有姨娘疼爱着,但生活中还尽是不如意。因而自打她懂事起,就一心想嫁个富贵人家摆脱自己庶出的身份,顺便报复到所有曾高她一等的人。

这次被发配到乡下庄子来,也是因为她不知天高地厚做了丑事。

因为接收到了原主的记忆,所以宁清容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比在书中了解到的更详尽些。这次和她闹出丑事的男子叫赵余堂,是平昌伯的独子,也是太太赵氏娘家那边的亲戚。赵余堂从小就被祖母和母亲溺爱着长大,不但不肯好好读书,还整日做着些为非作歹的混账事。

平昌伯那时正做着云州知府,每日公务就够令人焦头烂额的了,回去还得收拾自己儿子惹出的一大堆烂摊子事。

最重要的是赵余堂在整个云州都有了恶名,连带着平昌伯这个知府大人的名声,都被搞臭了。

无奈之下平昌伯便借着亲戚之由将堂哥儿送到定远侯府,来同侯府的哥儿一道读书。

定远侯虽是个武将,可定远侯府的二老爷却是当世大儒,平昌伯想趁着这个机会叫赵余堂好好地收收心性,所以连赵余堂房里的丫鬟都不准他带,带了两个小厮伺候着就将他赶来了京城。

可赵余堂自幼斗鸡走狗纨绔惯了,又岂是能安下去去心念书的料。再加上身边没俏丽丫鬟伺候着愈发心痒的难受,时间长了居然惦念上侯府里的四姑娘宁清容。

那赵余堂虽身份贵重却长得又胖又丑,原身本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一开始并没有看上赵余堂这厮。

但赵余堂打小就风流惯了,对付女子更是有自己的一套手段,一旦有了对原身的念想,便香料首饰什么的送个不停。

原身从小到大有哪里被人这样讨好珍重过,时间久了连那赵余堂的贼眉鸡眼也是越看越顺眼,再一来二去的就跟那赵余堂好上了。

只是两人还身在侯府里,自然不敢做的太过分,只是偶尔躲在小假山后面私会一番拉拉小手什么的。

但定远侯府里姐妹众多,其中的明争暗斗也从未消停过,没过多久赵余堂和原身的丑事就被府里的三姑娘宁紫容撞破,还特意搜罗了证据去定远侯和夫人面前告黑状。

赵余堂和宁清容也有一场表兄妹的关系在,若说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事儿也能掩过去,可偏偏原身是个没脑子的,被三姑娘一激非说自己要嫁给赵余堂,气得定远侯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定远侯府是大户人家,一个姑娘家这样上赶着去讨好男子,侯府自然是丢不起这个人。定远侯原本就不欢喜这个眼皮子浅的女儿,听闻此事暴跳如雷,提剑就要杀了她。幸好被太太赵氏给拦下,劝阻商议了之后就将原身送来了自己的陪嫁庄子里,等及笄之后再做打算。

原身虽是庶出,可打小也是锦衣玉食着长大的,又哪里受得了粗茶淡饭的这般委屈。给太太看管庄子田产的是赵氏的陪嫁郑顺一家,那郑顺家的婆娘不但恶声恶气,还惯会看人下菜碟,见原身不招讨侯府喜欢就想方设法地刁难她,不但让她住年久失修漏雨漏土的房子,还整日将她的两个丫鬟召出去做农活。

据她所知,自从她被送来庄子里侯府从没问过一句,就连吃穿用度都是拿她以前攒的银子首饰换来的。郑顺的媳妇于妈妈是个小家子气的,见宁清容性子傲不服管教的,于妈妈便将她记恨在了心里。平日里不但在吃食用度上克扣,还经常偷拿宁清容的衣裳首饰去给她的女儿。

原身自然忍不了,与于妈妈吵了几回嘴,于妈妈干脆做了个更绝的,将宁清容的丑事大肆宣扬了出去。村里的妇人本就嫉妒像宁清容这样的大家小姐,听到了这就像是狗衔到了骨头,日日咬着不放。再加上她们人多嘴杂,什么难听的话都敢说出来,一时之间蜚语流长逼得原身几乎不能出门。

原身气得整日以泪抹面,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锁门不出,生怕旁人对她指指点点。

原身绝望之下只能不断给赵余堂去信,期盼着他能带自己脱离苦海,可这信都去了两年了,赵余堂那儿连个声都不吱一下。

眼看着要到了及笄之龄,京城里还是不声不响的连个来议亲的人都没有,原身越想越慌,难不成自己真要一辈子待在这乡下做个手脚粗笨的农妇了?

情急之下她干脆来了个狠的,上吊自杀来威胁侯府接她回去,原身虽被救了下来,可身子却越来越虚弱,一天中大多数时间也是在昏睡中渡过。这一下没熬过去,叫宁清容这个魂穿之人鸠占了鹊巢。

宁清容将事情经过捋了捋,脑袋总算是清醒了许多。她现在身处的屋子又低又矮,房梁压得人快要喘不上气来,窗户上还破了个大洞,用泥土混着稻草随便填塞上的。狭小的屋子里什么都有,乱乱糟糟的一看就没好好收拾过,床头摆放着一张榆木平头桌,上面的瓷碗里还剩小半碗黑漆漆的药汁。

房里唯一收拾的齐整的地方,大概就数榆木桌旁边的妆台,可见原身是极其爱惜自个的相貌的,宁清容支撑着起身坐到妆台前,磨得不甚平整的黄铜镜里立马出现了一个瘦的几乎脱了形的少女。

少女穿着月白雪纱寝衣,领口露出细白优美的脖颈和锁骨,只是那脖颈上却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她一张脸瘦的只有巴掌大小,却肤若凝脂,唇如渥丹,齿似莹贝,一对杏眼盈盈楚楚的仿若盛满了秋水。右眼下还有一粒小小的痣,这让本就美艳的长相如雾里开花,晕里生香,因为在病中更有了一种弱柳扶风的纤楚之美。

宁清容瞧着如今自个这相貌,左看右看都是一个祸国倾城的美人儿。这般美人儿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在赵余堂那株歪脖子树上吊死。

只是她这眉毛呢修的太尖刻了些,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角,等回头出门的时候,她要将眉毛重新描画一下。

妆台上摆着一个黄花梨喜鹊登梅图案的红木多层妆匣,宁清容打开一看,里面放着银梳和一些珠宝首饰,虽看起来打造的很精致,但似乎没有太过贵重的。妆台上还摆放着不少香瓶小盒,清容随手拿起一盒胭脂,用手指头蘸了一点捻了捻,这粉质算不上多细腻,而且浓香刺鼻,让宁清容不禁一皱眉。

又一瞧盒子上标着锦玉堂的商号,她记得原书中提到过,锦玉堂是全国连锁的胭脂水粉铺子,在大周非常有名,深受贵妇闺秀们的喜爱。可如今这么一看也不过如此,宁清容将胭脂盒子放下,脑子里却兀自打算了起来,原身的命运可以说是极其悲惨,不论如何她都不能重蹈覆辙。

侯府家大业大,却是水深火热之处,终究不是适合她的地方,而且不久后昭懿太子幼子就会出现与皇上争夺帝位,到时候战乱迭起民不聊生,她怎么也得早做准备才是。

在这之前大周的商品经济却发展到了一个鼎盛期,不少实业家都在这时候出现,为时代的进步做出了卓越贡献。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一个机遇,想要挺直腰杆独立生活,最好的法子就是自己变得有能力,到时候不但能摆脱侯府的束缚,还能腰包鼓鼓的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宁清容将主意一打定心下的慌乱顿时消减了不少,只是昏睡的久了口干舌燥的厉害,她见榆木桌上摆了粗陶茶壶和茶碗,便伸手想拿过茶壶倒碗茶喝,谁料衣裳的袖子太长她还没习惯,不小心扫到了茶碗上。

只听一声“哐当”脆响,茶碗落在了地上摔破了。

外面绿翘和两个农妇吵得正凶,她嘴笨,说不过那两个农妇,被挤兑的都快哭出来了。正巧今儿阳光暖,不少人都抱着臂出来瞧热闹,对着她们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了碎瓷的声响,绿翘一怔,转头撇下两个农妇朝屋里跑去。

“姑娘,您醒了啊!”绿翘推门见主子醒来,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姑娘您想喝水就喊奴婢啊,怎么还自己倒起来了。您的身子久病未愈,万一再伤到哪该怎么办?”

绿翘方才与两个农妇吵起来时正在熬药,一张脸被烟熏得全是黑灰,再加上掉了眼泪,将脸揉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花猫一般,宁清容看到她这个样子心情突然疏朗了许多,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绿翘不明所以,还道是宁清容这一病烧坏了脑子,看着宁清容怯生生地问:“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身上还难受吗?她们外面那些人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保重自个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宁清容知道眼前这个丫鬟名叫绿翘,是从侯府跟来伺候她的两个丫鬟之一,另外还有个丫鬟叫采雪,应该是被于妈妈叫去干活了。既然能跟着她来这儿的丫鬟,定都是些什么没门路的,她这个主子现在连自己都保不住,更不用说这些丫鬟们的处境了。

“我没事了,只是身上还有些无力,方才只是想倒碗水喝,没想到这手脚这般不中用,竟将茶碗都打破了。”宁清容看着地上的碎瓷片道,“你们平日里饱受那于妈妈欺压,事儿也多的紧,这点小事儿就没叫你。”

绿翘却手忙脚乱地自地上将那碎瓷片收拾好,唯恐待会宁清容下床扎到了脚,绿翘向来是个话多的,又见自家姑娘今日是难得的和颜悦色,更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倒豆子一般说与宁清容听。

“姑娘这几日可担心死奴婢了,您那日冲动之下做了傻事,于妈妈那刁妇又不肯请大夫来给您看。幸好后来您自个醒了过来,可这几日却每日昏昏沉沉的,极少有个清醒的时候,可把奴婢们给担心坏了...哦对了奴婢还在外头给您熬着药呢,见您醒来竟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您等着,奴婢这就去端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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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也是你,爱也是你,不如说...我是你的#

“帝王家胜负无常事,今日你胜者为王,风光无限,若是有一日,你败了呢?”

“皇家胜负,自古寻常,若有一日我真败了,便要你,一起陪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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