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来,绿澜还记着昨晚姑娘说要依着她打扮的话。亦安笑过一回,果真坐在妆镜前任绿澜梳妆。绿澜带着玉桂、石斛赶忙给姑娘梳起头发来。
白亦安这个年纪,头发已经及腰了。素日里虽不怎么打扮,养护却很放在心上。以前在京城时用的仁安坊的桂花头油,现如今白成文外放到江南,海运又开了,流水的西洋货物进来,西洋贵女用的各色香露,市面上也很常见了。
就连梳妆用的玻璃镜,清鉴照人,也是西洋货物,价钱极贵。
虽然亦安还未及笄,但梳个稍微厚实点的发髻却并不过分。绿澜用昨日陆氏给的玉簪花簪固定住头发,又取了一支碧玺打的荷花钗,再插一把亮银梳篦,余下细小首饰更不必提。
眉心点了翠钿,绿澜势要发挥出自己作为梳妆丫鬟的全部本事,又给亦安画了一个粉面桃花妆。
亦安本就面相清雅,又穿一身玉色衣裳,画上妆后更添一份艳色,却与原先的清雅并不冲突,更显神韵。
套上石榴红宝手镯,亦安略想了想,又戴上那副翡翠宝石耳挂 ,腰间系了缠枝莲花香袋,收拾停当后只望了妆镜一眼,便带着绿漪急赶着往景然堂请安去了。
往日里亦安比亦和要早到半刻,今日却落在她后面,只比江姨娘早些。
还是松枝挑的帘子,一见到白亦安连话都不会说了,磕磕巴巴说了句五姑娘安,连忙把人往内里引。实在是白亦安点妆的日子不多,平日里都是素面朝天,偶然这一回淡妆打扮,确实惊艳到了松枝。
不单松枝,就连出来迎的蔷薇,也有一瞬间的失神。这般的容貌气度,说是嫡出,旁人也会信的。
其实论理府里几位姑娘容色都不差,只是亦安平日里素净惯了,偶尔妆点自然当稀奇看。
进到内里,陆氏见了就先笑道,“很该这样打扮的,可见安丫头身边的丫头往日懒怠了。”这是句玩笑话,白亦安自然不当真,上前福身请过安才笑着回道。
“哪里是她们懒怠,是女儿自己怕费那个功夫罢了。今天可不就比七妹晚到了?”一边说着,几个姐妹互相见礼。
金琅斋本就比碧云馆离景然堂近些,虽说一处住着,可实际上是两个单开的院子,苏姨娘要照管惠哥儿,亦和自然是独自过来请安的。
亦真对着亦安微笑颔首,并不说话。亦宁直接笑道,“不过坐着让她们打扮罢了,五妹妹拿出平日练字的一分功夫来就成了。”亦安以前和姐妹几个进学时极好书法,练起字来能半个时辰不挪地方。
姐妹几人中,白亦安的书法是最好的,就连白成文这个一甲榜眼看了,都赞一句自成风骨。学问虽然比不上一甲进士,但这笔字,却难得。
亦安初练字时自然照着名家字帖来,陆氏父亲本就是当世大儒,陆氏那里有几本好字帖是理所当然的。后来书法渐成,也有了自己的风格。
陆氏有好多帖子都是亦安代笔的,为的就是扬名。亦安不比亦宁,后者只要端坐家中,就有源源不断的好人家上门来求。陆氏虽不拿亦安当寻常庶女待,可旁人又怎么会和陆氏一般心思。
出门宴饮一是为了亦真,再就是余下的庶女了。亦和诗书上虽不出挑,但性子极温和,女红也好,给庶女相看,陆氏也是费了心思的。与其到时候一股脑端出来,好似卖货一般,不如现在就慢慢透出好去,也让别家知道,布政使家纵是庶女,也是出挑的。
亦安写帖子,亦和绣了精致手帕,都是能让陆氏拿出去交际的。苏姨娘也明白这个道理,见主母这般,自家也死命拘了女儿精进女红。
本朝官宦人家的女儿虽然大多识字,可能让一甲榜眼赞一句字好的,却只有白亦安一人。
虽然书法好的不一定学问好,但女儿家的,有一笔出挑的字,旁人大多也以为学问上差不了多少。陆氏想得明白,单靠书法是治不了家的。她自己就能写双手字,且是两种不同的风格,让人看不出来是一个人写的。可这又如何?陆氏难道是靠这个管一大家子的?
想让庶女有一门好亲事,必要有能拿出手的条件。亦安书法算一项,算账又是一项,且是重头。官宦人家也是讲究柴米油盐的,不然主君、主母都不会持家,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有这两样,陆氏尚且还要筹算,可见嫡庶之别。陆氏给长子挑媳妇都要看一眼嫡庶,更遑论别家。
姐妹几人坐着说笑,亦安发现亦真发髻的羊脂玉桃簪特别显眼,梳了高髻显出那一串长长的宝石流苏流光溢彩,光宝石珠子少说也有三两重,更不用说那枚簪子了。
亦宁比往日里多出一只白玉宝石璎珞项圈,用细腻的和田白玉雕成水滴样式,和各色宝石围成项圈,最下面缀着一枚鹌鹑蛋大小的粉色钻石作装饰,这是陆氏的陪嫁。
就连亦和,也穿了一身织金玫红的妆缎衣裳,看起来比往日的打扮要富贵不少。头上戴着三四朵金花首饰,腕上还套着一对玉镯。
亦安心里明白,这怕不是一会儿专门刺激江姨娘的。
果然,亦安就听亦和说惠哥儿有些着凉,苏姨娘今早不能过来请安。陆氏关心一回,让月季过去探望,面上却并没有多少急色。
亦和面上也不甚着急,相反还有几分难为情,惠哥儿是她亲弟弟,能这样,自然是陆氏授意的。
不一会儿,江姨娘抱着亦顺过来请安了。
江姨娘平日里风姿绰约,今天却打扮得很简朴,穿一身湖蓝色衣裳,头上也只戴了素银首饰,看起来倒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姨太太了。江姨娘自己也清楚,昨日闹了那一出,九姑娘虽得了东西,可自己定是要吃排头的,因此今天特意打扮素净,过来“请罪”了。
只是江姨娘一进内室,软话还没开口,就被坐在榻上的四位姑娘吸引去了注意力。
江姨娘先是看见大姑娘发髻上垂直落下的宝石流苏,再是三姑娘颈间的宝石项圈,然后是五姑娘腕上的红宝镯子,最后是七姑娘身上的妆花缎子。
原本想好请罪哭求的话愣是没说出口,直愣愣打量了一圈儿姑娘们的打扮,最后望着亦安腕上璀璨的红宝,眼里都要冒火星子了。
江姨娘这是为何?看了一圈儿,怎么独独对亦安不顺眼?
也不是不顺眼,只是眼红亦安得了这样好的一对镯子。大姑娘和三姑娘是嫡出,自家比不得,江姨娘也知道嫡庶有别的道理。就算大姑娘是二房的,也没有让着九姑娘的道理。虽然七姑娘身上穿的那一身是贡缎,可自家九姑娘也不是没有。
唯独亦安腕上那对红宝石镯子,实实在在灼了江姨娘的眼。同样是庶女,凭什么五姑娘这样得脸?老爷喜爱不说,夫人竟也这般看重。白家就是再富贵,江姨娘再穿金戴银,头上也是没有红宝首饰的。即或是有赏赐,也是留着给女儿日后大了使,不上头的。江姨娘都这样,其余两个姨娘更不用说。
今儿乍然见了这对镯子,江姨娘心跳都慢了两份。昨天只是听丫鬟说姑娘们在景然堂挑首饰,却不想夫人竟这般大方。
一时间望着白亦安腕间的目光火热起来,浑然忘记这里是景然堂,她还没给主母请安呢。
陆氏见了心底轻哂,江氏纵然学得再红袖添香,骨子里的爱财是一点儿也没变。轻轻一对红宝镯子,就能让她乱了阵脚。
不待江姨娘反应过来,陆氏就吩咐郑妈妈,“带九姑娘去东间吃酪。”郑妈妈早就准备着,陆氏一声令下,郑妈妈就走上前去,从还没回过神来的江姨娘怀里接过亦顺,往东间去了。
白亦顺虽然才三岁,但也不能在她面前就发落江姨娘。还是那句话,江姨娘不算什么,九姑娘才是玉器。
等到女儿离了怀里,江姨娘才回过神来暗道不好。原想着九姑娘在,陆氏就是再有不满,也不得不顾着九姑娘的面子从轻发落。
这下护身符离了身,江姨娘才慌了神。
陆氏没给她哭求的机会,端了茶盅淡淡道,“江氏,你可知罪?”江姨娘一看榻上四位姑娘俱在,霎时间面孔血色全无,当着姑娘们这般给她没脸!可让她以后在姑娘们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姨娘虽说是半个奴才,可江姨娘从来没被这么下过脸子。生下九姑娘后,几位姑娘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颇看得起她。
不成想一朝翻了船,往日的体面尽皆被撕了下来。
江姨娘不算愚蠢,明白陆氏不打算轻轻揭过,便麻利地跪下认错。百合忙把软垫挪到江姨娘面前,不让她直接跪到地上,怎么说也比她们这些大丫鬟高半个头呢。
江姨娘看见百合面上的笑,只觉得让人当面啐了一口。
“奴婢知罪,但求夫人看在九姑娘份上,给奴婢留份体面。”江姨娘很麻利地认罪,没有撒泼打滚,倒是让人高看一眼。
只是这时还想借着女儿躲罪,就有些痴心妄想了。
陆氏浅笑,“既然知错,看在顺姐儿的面上,只把女则、女戒各抄五十遍罢,再让个识字的总角小厮在听涛轩外诵读,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来请安罢。”陆氏从不拿女则、女戒教导妾室,这样说,已经是很不给江氏面子了。
江姨娘正要磕头,只听陆氏又笑道,“只是让顺姐儿听着毕竟不好……”江姨娘抬头,满眼希冀,还以为陆氏准备放过这一茬儿。
不想陆氏接着说道,“就让顺姐儿和五姑娘先住一阵子,等江姨娘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接过去吧。”
江姨娘俏脸这下真个儿雪白,身上一丝热气也没有了。
白亦安也一脸惊讶,怎么和她也有关系了?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好细问嫡母,只称是,把这个差事接了过来。
江姨娘便以为陆氏这是和五姑娘说好了要整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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