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里,气氛微妙。沈怀玦因身体不适,独自乘了一辆小车,而沈怀瑾与沈怀瑶同乘。
沈怀瑾尚沉浸在顾府的繁华中,却见身旁的沈怀瑶一直沉默着,那双如清泉般澄澈的眸子,此刻却闪烁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幽深的光。
“五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从顾府出来就魂不守舍的。”沈怀瑾随口问道,把玩着腕上的玉镯。
沈怀瑶抬起眼,目光落在沈怀瑾明艳的脸上,声音轻轻的,却像羽毛搔在心尖上,带着钩子:“四姐姐,我……我方才在后园,看到了一件怪事。”
“哦?什么怪事?”沈怀瑾不甚在意。
“我看到……”沈怀瑶刻意顿了顿,观察着沈怀瑾的神色,才缓缓道,“看到二姐姐,和大表哥在一起。”
“什么?!”沈怀瑾玩玉镯的手猛地停下,杏眼圆睁,“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表哥找她做什么?”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沈怀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换上担忧的神情:“离得远,听不真切。只看到表哥……拿了一个极漂亮的盒子给二姐姐,里面……好像是一颗好大好亮的珍珠,白光闪闪的,定是极珍贵的东西。”
沈怀瑾的脸色瞬间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抓住沈怀瑶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她正要发飙,这时,马车一震,像是回到沈府了。
来到沈怀瑾布置得富丽堂皇的栖梧阁,厚重的门帘刚一落下,她胸中压抑了半日的怒火便如火山般轰然爆发。
“贱人!那个下贱的婢生女!她怎么敢!她怎么配!” 沈怀瑾一把扯下头上那支赤金点翠垂珠步摇,看也不看便狠狠掼在地上,又伸手去扯耳朵上那对与之相配的红宝石坠子,动作粗暴,几乎要撕伤耳垂。
“姐姐!仔细手!”
沈怀瑶连忙上前,看似关切地握住她的手,帮她取下耳坠,语气带着心疼,“为了那样的人气坏了自己,多不值当。”
“我不气?!我如何不气!” 沈怀瑾猛地甩开她的手,胸脯剧烈起伏,姣好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再不见半分芍药的明艳,倒像淬了毒的罂粟,“顾晏辞!他算个什么东西!整日端着清流才子的架子,顾家那门风憋都能把人憋死!我沈怀瑾才不稀罕!”
她一边怒骂,一边将腕上的赤金缠丝双扣镯也褪下,连同那对红宝石耳坠,一把抓起妆台上整套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头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地面!
“哐当——哗啦——”
精美的首饰与冰冷的地面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金丝断裂,宝石蹦跳着飞溅开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滚落,折射出破碎的光芒。
“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 沈怀瑾盯着那堆残骸,眼神狠戾,一字一顿地发誓,“但是!我的东西,我不要,也轮不到别人来染指!尤其是沈怀玦那个贱种!她想都不要想!我一定要撕了她!撕了她那张会勾引人的脸皮!”
她声音尖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仿佛已将沈怀玦生吞活剥。
沈怀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嫡姐发泄,看着她因暴怒而微微颤抖的背影,清丽如兰芝的小脸上,非但没有惧意,反而缓缓浮现出一丝极其隐秘的、近乎愉悦的满意。
看,姐姐还是她的姐姐,如此鲜活,如此耀眼,哪怕是在盛怒之中,也只会为了维护属于自己的东西而燃烧。
她轻轻走上前,避开地上的狼藉,柔声安抚,声音里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与算计:“姐姐的心意,瑶儿明白。姐姐放心,此事急不得。她今日既然露了行迹,往后自有她露出马脚的时候。我们需得从长计议,寻一个万全之策,不仅要让她身败名裂,更要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沈怀瑾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看向沈怀瑶,见她如此镇定,心中狂暴的怒火仿佛找到了宣泄的渠道,渐渐沉淀为冰冷的恨意。她一把抓住沈怀瑶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细嫩的皮肤里。
“瑶儿,你说得对!你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自然,”沈怀瑶任由她抓着,脸上绽开一个纯净无邪的笑容,“瑶儿永远都会帮姐姐的。所有碍眼的东西,瑶儿都会帮姐姐……一一清除。”
沈怀瑶的眼中闪过与她清丽面容极不相符的狠厉。
比起心爱的男人喜欢的是别人,她更无法忍受的是沈怀玦可能夺走属于沈怀瑾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丝可能。沈怀瑾的愤怒和痛苦,在她眼里,比顾晏辞的心有所属更让她难以忍受。
姐妹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个怒火滔天,一个冷若冰霜,却在针对沈怀玦的恶意上,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
翌日,家学。
窗外鸟鸣清脆,室内墨香氤氲。执教的女夫子黄夫人正在点评前日的女红功课。她拿起一份绣品,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四姑娘这幅蝶恋花,针脚细密,配色鲜亮,进步不小。”
被点名的沈怀瑾端坐在位置上,下颌微扬。然而,只有紧挨着她坐的沈怀瑶看得分明,姐姐藏在桌下的手,正死死攥着一方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这称赞,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提醒着她这份“优秀”是建立在索取他人劳动之上。而那个被索取的对象,此刻正安静地坐在后排,仿佛一切与她无关。这更让沈怀瑾觉得屈辱与愤怒。
沈怀玦确实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正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书卷,心思却飘得有些远。直到黄夫人宣布歇息片刻,她才起身,准备去书架前换一本书。
路过沈怀瑶的书桌时,她无意中瞥了一眼。
五妹沈怀瑶正伏案临摹着什么,神情是罕见的专注,甚至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痴迷。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娟秀的侧脸上
然而,吸引沈怀玦目光的,是她笔下的那张诗笺,以及旁边作为范本的另一张纸。
那范本上的字迹……清隽挺拔,风骨内敛,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清流世家子弟特有的笔墨气息。
是顾晏辞的笔迹。
沈怀玦心头微动。是了,长房的大哥沈怀璋与顾晏辞的堂弟顾晏明是至交,两人时常诗文唱和,大哥能拿到顾晏辞的墨宝也不稀奇。只是,这墨宝竟到了五妹手中?是大哥给的,还是她……用了什么法子得来的?
看着沈怀瑶那副临摹得如痴如醉,仿佛要将那笔墨筋骨都融入自己血肉中的模样,沈怀玦先是一怔,随即心底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荒诞的好笑。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心思竟已这般深了?私下里,也开始对着男子的笔迹思春了么?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昨日顾晏辞递来东珠时那自以为深情的目光,又掠过沈怀瑶在嫡姐面前那纯良无害的眼神。这府里的姑娘,一个个的,心思都比那戏台子上的角儿还要精彩。
不过,这都与她无关。
她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察觉的样子,步履未停,径直走向了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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