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父归

暮色四合,凝碧轩的庭院里浮动着初开的晚香玉的幽芬,那香气被晚风揉碎了,细细地撒在渐浓的夜色里。沈晚晴坐在窗下,就着一盏孤灯,指尖捻着细如发丝的绣线,正全神贯注地勾勒一幅即将完成的《墨兰图》。

『啧,这意境,绝了。』沈晴在她脑中啧啧称赞,『空谷幽兰,遗世独立,跟你现在这副谁都别来惹我的气质配一脸。』

沈晚晴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并未答话。灯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跃,投下长而密的睫毛阴影。这些日子,她与沈晴的配合愈发默契,将那些构想一点点变为现实。那凝香系列虽尚未大规模售卖,但通过永昌伯夫人与苏少夫人两条线,已积累了极高的期待与名声。这名声如同暗香,无声浮动,终将引来蜂蝶,或是……风雨。

“小姐。”青黛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前头传来消息,老爷……老爷回府了,已到了城外,明日一早便能进城。”

沈晚晴执针的手微微一顿,针尖在细软的缎面上留下一个几不可查的停顿。她抬起眼,眸中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嗯了一声。

『你爹?那个把你丢在后院自生自灭的爹?』沈晴的语气立刻带上了几分不满,『他回来干嘛?』

“述职。”沈晚晴放下绣绷,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株在夜色里沉默的芭蕉。宽大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湖。“两年外放,如今回京,想必是有了新的职缺。”

父亲沈弘文,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模糊而威严的符号。记忆中,母亲还在世时,他偶尔会来秋水居,看着母亲刺绣,眼神里会有些许她当时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母亲去后,那点微末的关注也便烟消云散。她这个庶女,在他心中恐怕与府中一件摆设无异,有价值时便拿来用用,无价值时便弃之角落。前世,她便是那无价值的弃子。

『哼,势利眼。』沈晴嗤笑一声,随即又振奋起来,『不过也好!他看重利益,我们手里现在可是捏着潜在的巨大利益!这可是个好机会,说不定能借他的势,让我们走得更顺。』

“借势?”沈晚晴轻声重复,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与虎谋皮,须得慎之又慎。他能给的,也能随时收回。” 这是她用前世血泪换来的教训。依附他人,终是镜花水月。唯有自己掌中之物,才是立身之本。

次日,沈府中门大开,仆从们屏息静气,秩序井然。

沈弘文归家的排场不算极大,却透着官宦之家特有的规整与威仪。他身着藏青色常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久居官场沉淀下的威势在不经意间流露。王氏领着沈玉柔并一众仆妇早在二门处等候,笑语殷殷,一派主母风范。

沈晚晴按规矩站在稍远些的位置,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裙,低眉顺眼,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能感觉到沈玉柔投来的、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目光。

沈弘文与王氏简单叙话后,目光便扫了过来,在沈晚晴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没什么温度,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晚晴也来了。”他语气平淡。

沈晚晴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女儿给父亲请安,恭贺父亲回府。”

“起来吧。”沈弘文虚扶了一下,目光掠过她纤细的身姿和低垂的眼睫,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听闻你近日绣艺颇有进益,连永昌伯夫人都颇为赏识?”

沈晚晴心中了然,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谦卑:“父亲谬赞了。女儿愚钝,不过是偶得夫人垂怜,指点一二,实在当不得赏识二字。”

王氏在一旁笑着接口:“老爷不知,咱们晚晴如今可是出息了,不止绣艺好,心思也巧,弄出的什么玉润膏,连永昌伯夫人用了都说好呢。” 她语气温和,话里的意味却值得琢磨,既点出了沈晚晴的本事,又暗指她有些不务正业,专营这些奇巧淫技。

沈弘文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看向沈晚晴的目光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哦?还有此事?” 他久在官场,深知内宅女眷的人脉往来,有时比真金白银更有用。永昌伯府虽无实权,但在清流中声望颇高,若能借此搭上线……

『看见没?你爹眼睛亮了一下!这就是看到投资潜力的眼神!』沈晴在脑中兴奋地分析,『快,继续示弱,但要把价值摆出来!就说“不过是闺中无聊做着玩的,承蒙夫人们不嫌弃”。』

沈晚晴依言,声音细弱,却清晰地说道:“母亲过誉了。那不过是女儿翻阅古籍,试着调配的养手小物,登不得大雅之堂。只因……只因女儿想着,父亲在外为官辛苦,女儿无用,不能为父亲分忧,便想着若能以此微末之技,结交一二善缘,或许……或许对父亲仕途能有些许裨益,便心满意足了。” 她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带着孺慕与愧疚,将一个一心为父着想的孝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沈弘文闻言,审视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他想起沈晚晴的生母,那个温婉如水、绣艺超群的女子,当年也曾……他挥去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语气缓和了不少:“你有此心,便是好的。女儿家有些雅趣也好,只是莫要耽误了正途。” 所谓的正途,自然是女德女红,以及……联姻的价值。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沈晚晴再次垂首。

接下来的家宴,沈晚晴依旧安静地坐在末席。

席间,沈玉柔妙语连珠,不时逗得沈弘文展颜。她似乎极力想证明自己才是父亲最出色、最值得关注的女儿。沈晚晴只是默默用餐,偶尔在话题涉及到她时,才温顺地答上一两句,不抢风头,不失礼数。

宴席散后,沈弘文难得地开口:“晚晴,你随我到书房一趟。”

王氏与沈玉柔的脸色几不可查地变了变。

书房内,墨香与陈旧书卷的气息混合。沈弘文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打量着垂首立在面前的女儿。不过数月不见,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庶女,似乎哪里不一样了。依旧是那副柔弱模样,但眉宇间多了份沉静,眼神也不再像过去那般怯懦,清澈见底,却让人看不透深浅。

“你献与永昌伯夫人的那幅绣品,我听闻很是精妙。”沈弘文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可能再绣一幅?尺寸大些,意境……开阔些的。”

沈晚晴心念电转。父亲刚回京,需要打点关系,一幅能投上位者所好的精品绣品,无疑是份雅致又不落俗套的礼物。

『接!必须接!这可是打入你爹社交圈的好机会!』沈晴立刻道,『问清楚用途,咱们好对症下药!』

“能为父亲分忧,是女儿的福分。”沈晚晴恭顺应道,随即略带迟疑,“只是不知父亲欲赠予哪位大人?女儿……女儿也好斟酌题材,以免犯了忌讳,或是不合对方心意,反为不美。”

沈弘文看了她一眼,对她这份细致倒是有些意外。“吏部右侍郎,周大人。周大人雅好书画,尤爱山水。”

『吏部!管官帽子的!这可是实权人物!』沈晴激动了,『绣山水!要大气磅礴又不能太张扬,要体现出隐逸之趣又暗含赞赏他格局的意思!我想想……《松山云海图》怎么样?松柏寓意品格,云海象征前程!』

沈晚晴在心中迅速权衡,开口道:“女儿听闻周大人清正廉明,胸襟开阔。不若绣一幅《松山云海图》?松柏屹立山巅,经风霜而不凋,喻君子之德;云海浩瀚,吞吐日月,暗合大人海纳百川之胸襟与光明前程。”

沈弘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没想到沈晚晴不仅能绣,还能说出这番道理来,且正中下怀。这确实是一份极好的礼物。“好,就依你。需要什么材料,尽管去库房支取,尽快绣成。”

“是,女儿定当尽力。”

退出书房,走在回凝碧轩的路上,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的衣袂。

『姐妹,我们这算不算是……初步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沈晴的声音带着雀跃。

“胜利?”沈晚晴轻轻呵出一口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看到了我的利用价值,而我,恰好需要他提供的这点便利和……暂时的庇护。” 她看得分明,父亲今日的态度转变,并非源于亲情,而是利益。一旦她失去价值,或者有更大的利益诱惑,这份看重便会如朝露般消散。

接下来的日子,沈晚晴更加忙碌。

她白日里要去给王氏请安,应付沈玉柔时不时的关怀,剩下的时间便几乎全都扑在了那幅《松山云海图》上。这是她在父亲面前证明价值的关键一步,不容有失。

这期间,沈弘文偶尔会派人来问询进度,态度虽不算亲热,但那份关注本身,已让府中下人对沈晚晴的态度悄然改变。连厨房送来的饭菜,都比以前精细了不少。

沈晚晴对此泰然处之,宠辱不惊。她深知,这一切如同筑于流沙之上的楼阁,根基并不牢固。

这日深夜,万籁俱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沈晚晴揉了揉酸涩的眼,放下针线,走到窗边活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月光下的庭院静谧安宁,仿佛白日里的所有暗流涌动都只是幻觉。

“小姐,喝杯参茶歇歇吧。”青黛端来热茶,看着她眼底的青色,心疼不已。

沈晚晴接过,暖意透过瓷壁传入掌心。“无妨。”她轻声道,目光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人活于世,总要有些凭依。要么依仗他人,风雨来时便难免飘摇;要么依靠自己,即便孤身一人,也能在这世间站稳脚跟。”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像是在对青黛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我这双手,或许挣不来泼天的富贵,但挣一个自在从容,总还是能的。”

青黛似懂非懂,却重重点头:“奴婢相信小姐!”

『说得好!这才是我们搞事业的终极目标!』沈晴的声音带着无比的赞同,『自由,独立,这才是最珍贵的!』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院墙角落传来。

沈晚晴眸光一凛,瞬间警惕起来。青黛也听到了,脸色发白,下意识地靠近沈晚晴。

『什么声音?』沈晴也紧张起来。

沈晚晴示意青黛噤声,轻轻吹灭了手边的烛火,借着月光,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墙角那丛茂密的竹影下,一个黑影正笨拙地试图翻越墙头,看那身形,似乎是个……女子?

妈呀,广东这天气冷死了,大家记得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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