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祝荣和贺清舒被带进保卫处的时候,祝荣没有丝毫的意外,甚至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早就明白贺清舒自认为周密的计划根本就是一团散沙,但是他不会反驳的,他很喜欢看贺清舒洋洋得意的样子。
像是一只等待着夸奖的小动物。
贺清舒倒是很难过,一边耷拉着脑袋一边安慰着祝荣说:“荣哥,你别害怕,保卫处的王叔叔是我爸的好朋友,最多训我两句跟我爸告个状,不会连累你的。”
“没事。”祝荣偷偷捏了一下贺清舒的指尖,示意他不要内疚,“我能处理。”
祝荣早在贺清舒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善后的工作,他早就以设计院的名义向学校提交了访问申请,所以他是可以凭工作证进出学校的,而他配合的穿军装骗门卫无非是想让贺清舒高兴。
“吓坏了吧,对不起。”
贺清舒的脑袋越来越低,几乎要钻到地下,祝荣看不下去了,用双手捧起贺清舒的脸,示意他把头抬起来。
“我解决。”
祝荣的眼神总是很冷静,没有一丝多于的感情,可是他的手贴在贺清舒的脸侧却是温暖的,柔软的。
贺清舒不由自主的在他的手心蹭了蹭。
王卫国看起来与贺父年纪相仿,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一双大眼怒目圆瞪,倒八字的眉毛斜飞着,看起来很像贴在门口驱鬼辟邪的门神钟馗。
祝荣觉得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在保卫处,单看一张脸就能让人把什么都招了。
祝荣赶在贺清舒说话之前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和通行证递给王卫国。
“您好,设计院祝荣。”
王卫国接过工作证,对着他那张工作证上的照片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半响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拿起祝荣的帽子,盯着祝荣的脸问道:
“你父亲叫什么?”
“王叔叔,他是祝东风的儿子,和我爸是好朋友的那个祝东风。”
贺清舒被王卫国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把祝荣护在身后,自己替他答话。
“一边去。”
王卫国瞪了贺清舒一眼,贺清舒肌肉记忆一般挪动了半步,但很快又挪了回来,把祝荣护的更严实。
“王叔叔,是我想的主意带他混进来的,你别怪他,你罚就罚我,我接受处分。”
王卫国看傻子一样看着贺清舒,抬手举了举手里的文件道:
“他有正规的手续进来,还用你帮他混进来,真是血脉传承,你爹那时候就老闯祸让祝东风给他善后,怎么到你这了又是人家儿子给善后,这祝家欠你们贺家的吧。”
这次是贺清舒懵了,扭头看着自己不惜违抗校规校纪也要护着的祝荣,傻愣愣的问:
“你什么时候申请的啊?”
“第一次去墙洞看你。”祝荣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是贺清舒却急了。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进来看我,每次就在墙洞等我?”
“你没让我进去。”
祝荣认为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贺清舒没邀请他进去,他就不能出现在学校;贺清舒让他在墙洞等着,他就得在墙洞等着。
“那你为什么还同意我让你穿军装混进来。”
贺清舒觉得胸口有一团气卡着,上不去也下不来,自己把自己憋乐了。
“你想看。”
祝荣黑夜一样平静的眼睛盯着贺清舒,在这双眼睛下,贺清舒的心虚避无可避,只能错开眼睛不去看祝荣。
这确实是贺清舒不敢说出口的真实想法,他就是想看贺清舒跟他穿着一样的衣服,跟他一起走在学校,两个人就像同学一样。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荣哥,而是一个与他朝夕相处的学长。
他不服气祝荣本来没有长他几岁,却总是把他当小孩。
“你和你爹就没一个有脑子的,你觉得自己能算计过老祝家,当年他爹可是骗走了文工团的台柱子。”王卫国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贺清舒,对着被贺清舒挡的严严实实的祝荣问道:“你父母呢,好多年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是去上海了么?”
“死了。”
祝荣冷漠的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
王卫国有些沉默,但是很快就从贺清舒身后把祝荣拉了出来,气势汹汹的说道:“他们享福去了,学校礼堂有一张你母亲的照片,你母亲当年可是文工团数一数二的红人,她一上台下面都人踩人,谁能多看着一眼都得敲锣打鼓放炮仗,谁成想让你爹骗走了。”
“今天来汇报的是你爹学弟,当年画不明白图让老师骂的嗷嗷哭,都是你爹帮他一笔一笔改的,一会去见见他有什么事多麻烦他,他欠你爹的。”
王卫国的声音由于太激动而有些颤抖,顿了顿才继续说。
“有事找我也行,都不用客气的。”
“好。”
祝荣发现自己与父亲接触的十五年里,父亲并不是那个他们口中的祝东风,他们口中的祝东风有些过于鲜活。
他们记忆里的祝东风聪明儒雅,对所有人都是彬彬有礼且热心肠,而自己记忆里的父亲永远不说话。
也许那个鲜活的祝东风早随着母亲的逝去一同死去了,留下的只是名为父亲的空壳。
他只能凭着各种零碎的片段,在父亲死去多年后,努力的拼凑着,试图还原出一个真实的父亲,一个母亲还在时的父亲。
也试图给自己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家。
“贺清舒你是多没脑子,你觉得小荣穿上军装就像兵了么?你看他白成什么样了,食堂馒头都没他白,而且你看他瘦成什么样了,女兵都没他瘦,如果这样都能混进来,你真当我们保卫处是吃干饭的了。”
王卫国用手点着贺清舒的脑门,贺清舒站得笔直的听着骂,才发现自己想的却是不到位。
但是又觉得荣哥真的很好,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还为了让他高兴陪他去做,知道他一定会搞砸还提前善后。
荣哥如果真的是他哥哥就好了,在荣哥身边真的很安心。
“王叔叔,讲座就要开始了,我和荣哥先过去了。”贺清舒假装看看王卫国办公室的表,着急的拉起祝荣要往外走。
“你当我傻啊,还有一个多小时呢。”王卫国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去把,带小荣到处转转。”
从保卫室出来,贺清舒就眼睛亮晶晶的围着祝荣转,眼睛里的崇拜压都压不住。
“荣哥,你怎么这么厉害,你怎么什么都能想到。”
祝荣没答话,只是示意贺清舒弯腰,等贺清舒顺从的弯下腰后,从他的头上取下一片枯叶。
“下次你可不可以直接进学校来找我,我不想让你在外边晒着。”贺清舒站在祝荣身侧帮他挡着太阳,祝荣这才发现贺清舒好像一直有这样的习惯,跟他走在一起时永远有一片阴影罩着他。
“好。”
“我带你去我们宿舍,你下次直接到我宿舍来找我好不好。”
“好。”
“我带你去训练场,到时候你在训练场旁边等我训练结束好不好。”
“好。”
祝荣心想你还有几天就放假了,我答应归答应,但那些都是下学期的事了,可能到时候你早就忘了。
祝荣如愿看到了自己母亲的照片,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张旧照片,却让祝荣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的联系又多了几分。
他对母亲很陌生,除了那张合影,他没见过母亲其他照片。
照片里的母亲应该是刚演出结束,站在幕布前面,穿着军装,一头油亮的头发梳成一个大麻花辫侧在一边肩膀上,她的脸很小,下巴尖尖的,柳叶一样的眉毛下面,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折射出闪光灯的光。
她的五官很柔和,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像江南烟雨里的荷花,她在笑,笑起来很温柔,眼睛弯成小月牙,薄嘴唇遮不住牙齿,漏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那样温柔带笑的母亲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记忆里,甚至梦里也不曾出现。
“我们来参观的时候都觉得她长得特好看,说以后娶媳妇就要娶这样的。”贺清舒观察着祝荣的神色,生怕他漏出一丝难过,“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也不知道这是阿姨。”
“你和阿姨真像。”
贺清舒其实想说你和阿姨都有一颗小虎牙,他很喜欢祝荣的那颗虎牙,看起来很可爱,笑得时候也会漏出来,只是祝荣很少笑。
“我没见过她。”祝荣的眼神没有从照片上挪开,好像在和贺清舒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梦里也没有。”
“别难过,阿姨很爱你的,她会在天上祝福你的。”贺清舒很心疼,比起祝荣掉眼泪,这样冷静淡漠的祝荣更让他难受,他手足无措的想抱一下祝荣,可是手刚抬起来就又放下了,最后只能克制的拍了拍祝荣的肩膀。
“不难过。”
祝荣作为一个坚定地唯物主义者,其实很想跟贺清舒普及一下,其实人死了就不存在了,更不会有什么天上地上这个常识。
可是当他看见贺清舒眼里浓郁的悲伤之后,觉得自己还是别说了,他也只能学着贺清舒的样子,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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