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节粗粝带着毛刺的绳子在勒紧祝荣的手心,那双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骨节几乎要戳破皮肉,那脆弱的皮肉很快被割出红痕渗出血丝,右手手心里攒着粘稠的血,一滴一滴的打在工厂满是灰尘的地上。
然而更狰狞的是被绳子紧紧勒住脖子的阿云,男孩纤细的脖颈快要被被绳子割开了,他早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瞪着一双惊恐地眼睛死死盯着祝荣。
他青紫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正因为他亲自执行过死亡,所以他能确定,面前这个毫无表情的男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这个儒雅漂亮的男人,比他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可怕。
“荣哥,松手...松手...”
贺清舒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看着阿云已经失去意识了,可是祝荣仍然没有松手的打算,只能小心的去掰开祝荣的手,只是祝荣的力气出奇的大,贺清舒怕伤到他只能转而拍着他的背安抚着。
祝荣好像大梦初醒一般缓缓松开手,随着那节带血的绳子松开,一道渗人的勒痕出现在阿云的脖颈上,贺清舒抬手试探了一下阿云的鼻息,心疼的揽住祝荣的肩膀。
“他还活着,不怕了,不怕了。”
他觉得他的荣哥一定是吓坏了,不然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而祝荣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阿云,那种满不在乎的情绪并没落在贺清舒眼中,贺清舒正忙着爬过去捡起短刃,先爬回来割开祝荣脚踝上的绳子,才顾得上割开自己的。
“我们走。”
贺清舒拉起地下铁门,准备自己先跳了下去,再接着祝荣,却见祝荣在四周徘徊着,在一个堆满瓶瓶罐罐的大铁桌前停下了脚步。
“身上有火么?”
祝荣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可是贺清舒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阿云还活着,你不能直接把这里烧了。”
祝荣没有回答,其实他并不是想把这里烧了,他是想炸了整个工厂,工厂里那么多成品半成品炸药,只要起火那就必然爆炸。
妄想伤害贺清舒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祝荣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违法且违背人性的,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那时候车翻了贺清舒死掉了,他只会做得更极端。
他低头布置着,他一边听着外边的动静,一边将易燃物堆放在一处。贺清舒见祝荣并不打算停手,只能先将阿云移到相对安全的角落,自己过去制止祝荣。
“弄一点烟就可以,别真的点火了,真的着起来不好处理的,而且我大哥他们是要活口,还得审问赃物下落呢。”
“他们想害你。”
“但是他们没害成,我们走吧,一会那个老五回来了。”
贺清舒不由分说的拉起祝荣的胳膊把他往地下铁门处拽,还不忘捡起地上那把阿云掉下的枪。
“枪里没有子弹。”
祝荣早在贺清舒割绳子的时候就注意到那把枪,它的重量不对,显然只是一把吓唬人的假把式,贺清舒拿起弹夹检查,发现就连弹夹都是破损的。
“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跟他费那么多话了,害你白说那么多话,累坏了吧。”
贺清舒扔下枪自己先跳下,随后伸出手接着祝荣的腰,小心的把他抱下来。
“火。”
祝荣手里拿着一块带着污渍的纸壳板,不等贺清舒说话就抬手在他的里兜里摸索着,拿出那只熟悉的银色Zippo打火机想点燃那一块纸壳板顺着铁门扔了上去。
“荣哥,别做这么彻底,阿云还是个孩子。”
贺清舒看得出祝荣是真的想不留活口,只能耐心的劝着,祝荣犹豫了一下把打火机放回口袋,刚要向前走就打了一个趔趄。
地道里狭窄漆黑,只能一人通过,他们只能一前一后同行。地面潮湿泥泞且不平整,而且地面上零星落着杂物,在这样的环境里辨别方位都很困难。
“我牵着你。”黑暗中贺清舒的声音是那样清晰,好像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怕了,祝荣犹豫了一下递上了左手,跟着贺清舒深一脚浅一脚的探索着。
“你受苦了,这事怪我。”
贺清舒的手永远那样温暖宽厚,他摩挲着祝荣冰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祝荣下意识的摇头却想起来黑暗里哪能看得见。
“不怪你。”
两人沉默的顺着一条不知道尽头的路走着,寂静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起伏着,像是无数个夜晚那样,只是今天却少了旖旎,更多了些共患难的相依。可是这样的寂静很快被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
“有人。”
祝荣压低声音,而贺清舒的反应更快,他知道这个狭窄的通道里不可能有回头路,更不可能有躲藏的地方,他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跑,试图先一步找到出口再做打算。
还好通道并不长,二人很快就看见了光亮,一股带着冷意的植物和泥土的腥气扑进来,二人从未觉得这味道如此的安心,他们没想到地下通道的尽头竟然是一片树林。
“得救了。”
贺清舒喜悦的声音还未落下,一声刺耳的枪鸣炸开,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都是空白的,只记得被猛地一推跌坐在潮湿的地上。
他呆呆地抬起头,祝荣的脸色在月光的照射下更加苍白,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只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贺清舒甚至觉得自己是听错了,直到他看见祝荣右臂上破损的衣物和顺着手臂低落的鲜血,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擦伤。”
祝荣顾不上别的,急忙拉起坐在地上的贺清舒,向着密林里跑去,一路上树枝挂疼了他的脸他也无暇顾及,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跑,现在这伙人的性质已经变了,他们现在开枪就证明动了杀心。
他一定要让贺清舒活着。
跑到喉头涌起浓郁的血气,祝荣才放缓脚步拉着贺清舒躲在一个粗壮的树干后面,谨慎的观察着四周。
他听到身后有徐徐的水流声,回头看才发现他们身后是一个缓坡,缓坡下有一条小溪,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泽,像是天上的银河。
“我给你止血。”
贺清舒撕开自己的衣服下摆,动作熟练的为祝荣包扎,只是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一样,他看着那不断涌出的血流,自虐的咬了着嘴唇。
祝荣皱着眉拨开他紧咬住的嘴唇,指尖滑腻,他看见嘴唇上那细小的伤痕和涌出的血珠,觉得自己身上的疼都比不上见贺清舒咬自己的这一下。
很奇怪,原来别人身上的疼也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的手指擦在贺清舒的唇上,却好像怎样也擦不干净,总有新的血珠渗出来,他的脑海里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缓慢地凑近,凑近贺清舒的唇。
他想用自己的唇安抚贺清舒的唇。
贺清舒看着贺清舒缓慢靠近的脸,喉咙呼噜的咽下一口,颤抖着眼皮闭上了眼睛。
树林里传来了摩托车发动机的嗡鸣,那声音越来越近,贺清舒猛地睁开眼,而祝荣先一步探出身子观察,只是这一次他觉得身上都冷透了。
断断续续的血痕不知道蔓延了多远,但一定足够让那伙人找到他们。
是自己又将贺清舒逼到了绝境!
“你还跑得动么,我背你走。”
贺清舒立刻拉起祝荣,虽然他也明白,他背着祝荣脱困几率更小,但他怎样都不可能放弃祝荣。
祝荣顺着他的力站起来没动,只是那双眼睛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
“贺清舒。”
这好像是祝荣第一次严肃的叫他的名字,贺清舒愣愣的看着他,他总觉得这个举动很反常。
“抱我。”
还不等贺清舒有所反应,他就环住了贺清舒的腰,将自己的头靠在贺清舒的胸膛上,将自己严丝合缝的嵌进那句身体里。
那力道有些太紧了,仿佛要将自己献祭,融进贺清舒的骨血里。
贺清舒都有些透不过气,但他还是伸出手回抱住。
“不怕,有我在,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贺清舒。”
祝荣把这三个字念得很重,像是要嚼碎了吞下去一样,他抬头看着贺清舒,只是那眼神里满是执着与眷恋。
他想把贺清舒牢牢印在心里。
“快走。”
祝荣猛地一推,贺清舒站不稳顺着缓坡滚落,一阵天晕地转,直到冰冷窒息的水流蔓延过全身,他才醒过神。
他最后的一段记忆,是祝荣冲着声响处跑去。
他的荣哥是在诀别,是在用自己的死换去他的生!
河水冰冷刺骨,可是他的心里更冷,他挣扎了几下才从那不深的河水中站起身来,他手脚并用的冲着那缓坡往上爬。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只想祝荣活着。
祝荣跪在地上,地面的寒气顺着脊柱上涌,可是他的心里却毫无波澜,死亡并不能带给他恐惧,他的内心在死亡面前竟然是如此平静,甚至他还感受到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他感受着额头上温烫的枪管,冷冷的看着面前怒急的老五,嘴角竟然还勾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他想,只要贺清舒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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