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信

前线的日子总是过得快,在这个多活一天就是赚到的地方,人们都无比期待着时间的流逝。

贺清舒也不知道自己熬过了多少日头,他只记得这期间他收到了祝荣的两封信。信延迟了很久才收到,信封上都渗着水痕,内里的字迹也模糊了。可贺清舒依旧珍惜的不行。

他把信用防水袋仔细的裹好,连带着祝荣的照片一起藏在胸口,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舍得拿出来看看,信的内容简单。一封写着:

吾爱清舒:

见字如面

给你寄出好多信件都不见回信,不知这一封你能否收到,我已到鹏城与大姐会晤,这边一切安好,家里那边我也有照顾,你不必担心,等你回来。

祝荣

1986年2月10日

吾爱祝荣:

见字如面

一直等不到你回信,大哥说前线寄信困难,我不怪你,鹏城一切安好,百京一切安好,勿念,等你回来。

祝荣

1986年4月9日

两封信很短,可是情感满溢,足以陪着贺清舒熬过一个又一个长夜。

这天夜里,贺清舒一如既往的举着昏暗的手电筒,认真的读着那两封信,刘光辉刚放完水,正要钻进被窝,就见贺清舒被子下面有昏暗的亮光,一时起了玩心,就过去掀开他的被子,压低声音问:

“做什么呢?看什么好东西呢?”

贺清舒一向凶厉的脸上竟然晕出几抹羞红,他举起信纸给刘光辉看,“我爱人写的,他写字是不是很好看。”

刘光辉眯起眼睛借着昏暗的光辨认着上面的内容,只觉得这哪像是贺清舒说的还没上门的媳妇啊,这信中的语气妥妥是家里主持家务的大媳妇啊。

就是这个名字,祝荣?听起来有点像男人。

可是高级知识分子嘛,起什么名字都不为过,如果让他叫刘大牛就能当博士,他立马就去改名字。

“行啊老贺,感情你媳妇是去鹏城给你挣钱去了,有这样的媳妇还有什么愁的。”

刘光辉一脸艳羡的调侃着,这个大傻个子还真是有福,这边上前线,家里还有人操持着。

“小贺有媳妇?”

临席的大哥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大哥叫罗明,是滇南本地人,原是个干体力的,为了家里孩子多几口饭吃就跟着到前线来,也瞒了岁数,只不过别人是瞒大了几岁,他是瞒小了几岁。

“有的罗哥,老贺的媳妇是知识分子,博士呢。”

“妈呀博士,那得读多少书啊,也不知道我家里那几个能不能出一个博士。”

几人聊得热闹,旁边床铺又响起一声叹息,叹气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新兵叫周海平,锦城人,本来在锦城军区开大车,被急调过来运送物资。

“你媳妇能照顾自己,我还不知道我媳妇怎么办呢?我们结婚半个月,床都没睡热就调我出来了。”

“这仗还是赶紧打完吧,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罗明嘟囔着翻了个身打算重新入睡,贺清舒也重新将信放回胸口,仰躺着将手附在胸口,仿佛胸前揣了块金子似的。

刘光辉撇了撇嘴,怎么一个两个都有媳妇了,有媳妇好,上战场了还有个念想,不像自己打仗就为了活命。

鹏城的夜晚是注定不会安静的,这个城市的空气里仿佛都掺杂着亢奋剂,每个人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哪条路能赚到钱。

80年代的鹏城遍地是机遇,而机遇之上是无数双争抢的手。

祝荣身着一件深灰色的亚麻三件式西装,每一丝纹路都被熨烫的整齐,领口一只华丽精致的绿宝石胸针在灯光的照耀下散着璀璨的光,仿佛是在示威,威胁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眼睛只能看向这里。

一看这样的风格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祝荣在酒会上从不多言语,他只是安静的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的黑夜出神。

可惜他的模样实在出挑,少了贺清舒的精心滋养,脸上更挂不住肉了,脸颊都凹陷下去,却显得棱角分明,衬得五官更加深邃。

那双总是含情的下垂眼睛,少了情绪的对象,总是冷冷的,看人总像是在尖锐的审视,却平添了几分病态的阴郁。

用芍药的话来说,现在的祝荣看起来就像是个漂亮的变态。

勾人的**,致命的危险。

“祝总您...”

一个漂亮的女人摇着酒杯正要过来搭讪,就被一个更漂亮的高挑女人给挡了回去,

“祝总醉了,别扰他,我看王总正喝的尽兴,不如我们去陪几杯。”

那女人生的极美,是那种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看见的美,白皙的鹅蛋脸,小巧挺拔的鼻子,配上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睛,一颦一笑都是在勾人。

她一头蓬松的短发斜梳在一边,她纤细的脖颈上坠着一条红宝石项链,那红正落在她饱满的沟壑里,好一条**骨美女蛇。

“芙蓉,做得好。”

祝荣朝女人点点头,女人顺势贴着祝荣坐在,胸紧紧贴着祝荣的胳膊撒娇道,

“哎呀祝总,这一晚上可忙坏人家了,您可得奖励人家。”

她的语气甜得发腻,引得周遭众人想看又碍于面子不敢看,只得装作有事的样子散开,而芙蓉趁着这功夫悄声凑到祝荣耳边道,

“天冬的陈总又往你那塞女人了,已经打发了,最近他们在查你之前的情史。之前送的那批像杨小姐,你不中意,最近送的这批像我,看得我都以为是在照镜子,也不知道再过阵子还能有什么新花样。”

祝荣不语,只是低头喝酒,芙蓉办事他一向放心。

芙蓉原名崔富荣,是东北过来闯荡的,本仗着年轻漂亮在香岛闯码头,结果也正是因为年轻漂亮惹出了事,躲到鹏城被祝荣救下了。

“你少喝酒,喝多了误事,最近你风头太盛盯着你的人太多。”

芙蓉起身夺下酒杯,抛了个媚眼又压下身子贴在祝荣耳侧道,“邵总嘱咐的,他说别趁他不在你就贪杯,不然可没人照顾你。”

祝荣靠在沙发上由着她将酒杯夺走,双手捏着鼻梁有些倦怠。

“芙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躲酒。”

一个模样阴柔的男人从身后揽住芙蓉的腰,那男人讲话带着些交州口音,生得也白净,一双细窄的单眼皮眯起,却带着些精明的狠辣,无端让人起着退避的心思。

而芙蓉却不怕他,她翻了个白眼狠狠地在他的皮鞋上踩了一脚。

“兰坤,你管的有些多了吧。”

祝荣看着欢喜冤家似的二人,吵得他头更痛了,只能有些扫兴的打断二人道:

“兰坤,我安排的你事做了么?”

兰坤赶紧收起笑脸,毕恭毕敬的站定回答道,“往滇南捐的钱汇过去了,只是祝总,我们公司才刚刚起步,钱还是放在建设上更好吧,不用急着做慈善吧。”

兰坤还要说些什么,就被芙蓉一个肘击打断,见祝荣无意沟通,只是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芙蓉忙拉着兰坤到一边,娇娇的埋怨道,

“你说话不过脑子么?贺小姐的弟弟就在滇南前线。”

“啊?我忘了。”兰坤有些尴尬的蹭了下鼻尖,“那祝总是因为喜欢贺小姐才捐钱的,千金博美人一笑,啧啧啧,祝总平日看着不解风情不好女色的,没想到还有这个手笔。”

芙蓉像是看傻子一样白了兰坤一眼,这个兰坤,脑子全都放在搞钞票上,对男女之事理解的一塌糊涂,正想着再教训几句,却看见王朝正被刚才那个女人缠得脱不开身,只得扭动着腰肢过去救场。

祝荣也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直到贺清泊应酬完一圈刚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才瞥见一旁枯坐的祝荣。

“小荣,怎么在这干坐着。”

祝荣眼皮也不抬一下,依然安静的坐着,仿佛被浓重的夜吸走了魂魄。

他的魂魄,在一千公里外的滇南前线,守着一个战士的安睡,如今这里坐着的不过是一句皮囊。

“他...给你回信了么?”

祝荣听见这句话仿佛才回过神来,对着贺清泊苦涩一笑,惨淡的摇摇头。

“你别担心,老二说了,战场上信件经常遗失,也许再等等就有了。”

“没消息也好,如果战死第二天电报就能发回来。”

祝荣垂下头没有把话说完,可是谁都明白,贺清舒的死讯就是祝荣的死刑。

“小荣,如果当初我在,我会劝老三别去前线的。”

贺清泊很想伸手安慰一下自己这个可怜的弟媳,可是手伸出来了又放下。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他已经溺在痛苦里了,浑身上下的每一丝一缕都透露着痛苦。

仿佛只有死亡才是他最好的解脱。

或者...让贺清舒回来。

“清泊姐,我尊重他的选择,他命里就是要到那里去的。”

祝荣摩挲着手上一串新求得的紫檀珠子,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者,竟也开始求神拜佛,只为求得一人平安归来。

若求不得平安归来,求得来生也好,今朝积德,只求来生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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