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元拿起她手上的玉佩,对老太太道:“祖母,此玉并非我陆家祖传之玉。”
老太太的眉目舒缓了些,“哦?元儿你说说看。”
“姝儿嫁孙儿那日,孙儿不慎将那块玉擦出几道痕迹,便拿去玉石坊修了修,今日正好取回来。”陆景元不紧不慢说道,“昊宇,取玉来。”
在素纱带回新桌椅时,陆景元便觉事情不大对,命人暗中去杜氏木具店查探了一番,果然查到了些东西。在那素锦跳出来指控姝姝时,陆景元已然猜到她们要玩什么把戏,就命昊宇去晨霜轩取了玉过来。
她们一定没想到,杜掌柜手中的双鱼佩是块调了包的赝品,而真正的锦鲤双鱼佩在他手中。
昊宇将一个雕花红漆木盒呈上来,陆景元当众打开盒子,里面果然安放着一块金色的双鲤佩。
那双鲤佩成色极妙,通体灿金玲珑剔透,在灯火熠熠的醴兰苑中流光溢彩,金色与碧色交相辉映,望一眼便觉得美不胜收。
这一下就把另一块赝品比到了泥里。
众目睽睽之下,陆景元神态自若,将双鲤佩交到了姝姝手上。
“夫人,物归原主。”
他的声音若涓涓暖流,颇有几分缱绻意味,听了沁人心脾,像洗了耳朵。
姝姝还沉浸在他那句“姝儿”里,没缓过神来,又被他此番行为一个暴击,惊喜地不知该说什么好,感动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漱漱落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吧?
“哭什么?”陆景元好笑道。
老太太见两夫妻琴瑟和鸣的模样,弯唇笑了笑,抽出手帕亲自为姝姝擦眼泪,“乖姝姝儿,不哭不哭了,元儿护着你,这是好事儿。”
跪着的素锦见事态发展偏离自己的预期,害怕又疯狂道:“不可能,不可能啊,老太太您要信奴婢,她二人之间一定不清白!”
陆景元不屑于搭理发疯的素锦,朝老太太作揖道:“此玉一向传给陆家嫡妻,王夫人身为父亲的侧室,她底下的人不清楚此玉形貌也是有的,然而这样拙劣的玉,又怎能骗过祖母的慧眼。”
说罢,他将赝品玉佩丢进炭火盆中,炙热的碳烘烤着那玉石,不肖一刻火舌蹿上来,将赝玉的外皮烧得沥黑。
眼下哪块才是真正的双鲤佩,众人一目了然。
上好的玉石,哪怕是火炼亦不会褪去原有的光泽。
王氏听了此话脸色一变,而老太太看着最得意孙子,笑意吟吟,“元儿说的不错,这件事祖母一定为你们作主。”
姝姝的眼圈红了一片,靠在老太太的怀里,哑着声说:“祖母,她们说的那些事,姝姝从未做过。”
老太太立马心疼道:“祖母知道了,姝姝儿,今日让你受委屈了,待会子祖母补偿你。”
她抚了抚姝姝的脊背以示安慰,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素锦,素锦此刻已吓得趴到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
王氏见状走过来,道:“老太太,今日素锦口出狂言,是妾身没有教好她,妾身回去一定对她严加管教,叫她再也不能这般放肆了。”
老太太面色不豫道:“这婢女在你那待了这么久,也没养成个说人话的性子,怕是教不好了,依我看还是掌嘴五十,再打发了出去,今后不许她再进府里。”
素锦吓得狼狈大哭起来,“老太太开恩,老太太开恩啊,不要发买了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王氏还欲再劝一劝,“老祖宗......”
老太太不容置喙,道:“行了,就这么办,王氏,我从前倒是没听说过你日日杂事缠身,忙得不可开交,今日一闻,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我看啊,你是挺忙的,既然你如此分身乏术,今后管家之事,你就不用插手了,专心待在秋桐院教好璁儿便好。若是还觉得累,璁儿也可送到合欢院来,我亲自带着。”
王氏听闻此话心口一窒,消了音。
明白老太太这是在怪罪她了。
是啊,老太太是什么人,她的婢女作乱想要诬陷容姝,老太太做了陆家主母几十年,怎会看不出她才是此事真正的幕后主使。
老太太没有当众戳穿她,只是看在她是聪儿的生母的份上,才留她几分薄面罢了。
王氏屈膝跪了下来,“妾身管教下人无方,还请老祖宗责罚。”
站在人群后边的云荷见了,也即刻走来,同自己的姑母一道跪着求情,“老祖宗,姑母在府上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您就看在她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没出过错的份上,罚轻一些吧。”
老太太胸中还堵着一口气,听不进她二人的话,不过云荷素日常来帮她莳花,是个合她心意的好姑娘,她便也不再说些什么了。
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的陆逢舟敛眉对王氏道:“王夫人驭下不严,即日起禁足一个月,立刻回秋桐院去,莫在此地丢面。”
王氏的身子僵住,仰头看着自己的夫君,眼底的泪光中隐隐藏着几分怨怼。云荷见她不动,在一旁着急道,“姑母姑母,咱们先走罢,老祖宗,老爷,大爷,太太,云荷和姑母就先行告退了。”
云荷说着,使了眼色给素纱,两个人一起半拉半扯着将王氏拖走了。
这个时候还跪着的素锦浑身抖得厉害,“夫人,夫人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王氏她们恍若没有听见,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犹如壁虎断尾,素锦明白自己这是彻底被抛弃了,自己的主子如今自身难保,更别说救她。
陆逢舟道:“你们还站着作甚?拉下去掌嘴。”
“是,老爷。”小厮拽起瘫倒在地的素锦,拖了下去,很快不远处的角落里响起若隐若现的巴掌声和呼痛声。
声声打在那些欲意犯上作乱之人的心上,叫他们全部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转眼间夜已深,姝姝和陆景元将祖母送回合欢院后,走在回览筠院的路上。
空气中飘着紫辛夷甜蜜的香气,晚风一吹枝头颤动,香蜜愈发浓郁,若此时姝姝的心一般,陆景元步履沉稳,态度从容,走得略比她快一些。
姝姝捏住腰际挂着的双鲤佩,指腹慢慢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她平视着前方那道挺拔的背影,小步跟上去在他身侧欲言又止。
谁知她还未开口道谢,他却先她一步开了口:“谢爷的话,就不必说了。”
“若你还想做好这个当家太太,这次的事今后恐怕还会发生。”陆景元没有回头,边走边道。“可怕?”
“我......”姝姝沉吟,方才受到惊吓的心仍有些心有余悸。
“若是怕,便向祖母请辞料理家务一事。”
姝姝垂着头想了想,道:“姝姝怕,可姝姝不想做个逃兵,姝姝不会的,姝姝会用心学,总有一日,姝姝会学会的,并且做的更好。”
接办寿宴时的宣言犹在耳畔,她不想就此放弃。
“嗯,今后待人接物皆要存个心眼。”陆景元没拦她,只建议道。
姝姝微微抬头看他,她瞧不起清他的神色,只瞧见他那棱角硬朗,同夜色相融的侧脸,她摸着手中的双鲤佩,踌躇片刻后道:“大爷......这玉佩,当真交给姝姝了么?”
陆景元停步回身,见小姑娘举起那块玉,她的袖子宽大,手臂却又细又白,肌若莹雪,袖子滑到手肘处,露出一个冰蓝色雪花状的胎记。
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浮上男人的眼眸,继而他笑若清风,道:“自然,本也该是你的,收着吧。”
这枚玉是当年他去苏南县,从容宜身边悄悄拿回来的,方才出现的那块赝玉,想必是容家发现玉丢失后,怕今后陆家怪罪,便叫人专门仿了个足以以假乱真的赝品。
小姑娘不知他心中所想,一双杏眼眯成月牙状,如获珍宝地抱着那双鲤佩,娇憨道:“大爷,姝姝会对其珍之爱之,缝个绣包将它保护起来。”
陆景元笑而不语,暗嘲这容家真是有趣,嫁女儿搞出个替嫁,定亲信物也要弄出个仿品来,一家子上上下下属实虚假的很。
唯独这个丫头,明明是替嫁女,端着个假身份却比他们真实的多。
思毕,陆景元又朝前走了几步,忽而几里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紧接着整个大地都微微抖动起来,那马蹄声越离越近,如空气充斥在夜空中,听着来的人马不在少数。
“大爷在那,快,快去禀告大爷。”几个下人疾跑过来,“大爷,府外来了许多兵,估摸着有数百人,直直朝咱们府这边来了!”
陆景元一听,敛下笑意,他对姝姝道:“你先回览筠院去,没有爷的吩咐,不准出来。”
姝姝被那几阵响动震得有些害怕,她拉住他的衣袖,问道:“大爷要去做什么?姝姝不能跟在大爷身边么?我们一同回览筠院。”
夜色浓厚下,二人默默对望了片刻,姝姝的眸子若星辰般明亮,倒映着他俊如冠玉的脸。
陆景元眉心微动,伸手以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语气轻且平缓道:“那日的甜糕味道好么?”
小姑娘眨巴着亮晶晶的双眼,似是想起些什么,吞了吞口水道:“好。”
“还想吃么?”
“想。”
“爷去买一些,你去览筠院等爷回来。否则,爷这辈子也不会再给你买。”
“......”
“听话。”
姝姝最终妥协,依依不舍地松开陆景元的手,陆景元唤来修琴,让她陪着姝姝回览筠院,自己一个人往陆府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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